淄川松龄蒲子有云:"曾泾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余于经史而外辄喜读百家小传稗史野乘。虽小说浅率,尤必究其原。
往往将古事与今事较略是非,一日读《东周列国传》,有鬼谷四弟子日:孙膑、庞涓、苏秦、张仪等辈,所载其行事举止,大与昔日总角时读坊刻所谓孙庞斗志一书殊异。然传独载苏秦张仪,其与孙膑庞涓何略而亡载?太史公曰:"孙子膑脚,兵法以修。"则其人有定矣。
而于庞涓何据乎?而于鬼谷又何据乎,然则经传既已亡略,坊刻又不可式,惟列国一书,稍为上正。第列国亦属稗史,未足全凭。然有孟子所云:"晋国天下莫强"一言可原。
其曰:"东败于齐,长子死焉"则庞涓有其人矣。今业卜筮谈星,辄多鬼谷之所传流,虽妇人稚子,无不知其名而称道者,岂有人独遗亡于经传也哉?世有出仕而名,有不出仕而名。其出仕而名者,入于经传也。
何有其不出仕而名者,于经传或难举而缺略也。余于鬼谷之教人也,往者不追,来者不拒,其定人质,如玉工之雕玉,遇圆成璧,遇方成圭,为学不厌,教诲不倦,深有合于圣人之行也。至于孙膑忠直可师,庞涓残酷可警,有志竟成,效季子之初哉!实梯滑稽,思刻下之张仪也。
盖《列国》之繁,坊刻之鄙,于是摘取斯编,卷列为之。揣其近理,谬加评点,也有同余志而省蒲子所言,读百家小传,完实其原,以举经传缺略,有稗于正道者,请以是为剞劂为。
时乾隆六十年岁次旃蒙单阏授衣之上浣日,书于乐志轩中东泖杨澹游笔。
凡例
坊刻有《孙庞演义》一书,甚属唐突诞妄,非惟不揣情理,兼文势鄙陋层出。如朱亥乃田文之勇友,而强扯作魏国大夫。刖足乃剔去人之两膝盖骨,使不得竖挺行走,只好匍匐往来。
为是彼竟指作割去足指为刖刑。夫足指虽去,何害行走?又言鬼谷先生所授孙膑有三卷天书、六甲灵符,可以呼使风雨,又能隐遁于木几中,复化为石,使误人肩背。此又西游上孙行者所为。
夫西游乃纂发至理,皆是寓言,借人身之意马心猿为首,故言西游真诠。其文雅其理。原非仙莫道之书,亦非仙莫解之书。
今孙膑虽聪明忠直,鬼谷虽道高技博,岂亦如孙行者身外法,瞬息间变化诸般奇弄,以炫耀其术。即使真能之,亦何取是?况万无是理乎!今辑是传,虽未知能尽当日之事是非与否,然于情理揣度,庶几有得施之于今,亦可醒心度之于古,不谓无因。
是书虽世人所常闻,戏演所常见,易取重述乎?曰:世所常闻常见者,乃半为妄说妄演,以愚庸恶陋劣之人,其义与此书大为掣谬。
盖未尝细审其品行良猾,是非合事。今集是书,师弟朋友,处事言论,可醒,可戒,可劝奖,如张仪之志,虽属反覆狡诈,倘遇危险诬在,亦可权措其术,以解燃眉到悬。但不可常师其道,为心术偏僻耳。
孙膑受刚后,缮写兵秘,尚不知庞涓加害。因苍头诚见私告,遂省及昔日师受锦囊,然后为佯狂诈疯。演义所载,孙膑被刖写简,以苍蝇群聚,污墨迹,遗"诈风魔"三字。
虽属致诚格天,究涉支离难拘,不可为信。
凡作书,无论经文,即如小说,亦须先知其源。约者多所挂漏,俚者岂堪入目,肤者无能醒心,繁者不胜流览。
今此书悉照列国评选,稍加增删,去其谬妄穿凿,独存朴茂,自然合理,言简义尽,无挂漏不胜之苦,读之惟觉古人可爱、可慕,醒诸,戒诸。
四友志者,志孙庞苏张四人之事也。其四人自始至终,成败利钝,其心术贤奸忠佞,有不同处。
如孙膑始流离困惫而学道,道既成而慕仕,既仕成而归隐。其待狡狯友人处,疑其太直。其辞爵归山,一无系吝,长行不顾,何爽绝之致!又疑其为太聪敏。
庞涓不念同窗,并不念拜结交情,即亲受学业,尚尔转背不认,何况同类然?不过无信义耳。既不容孙膑同列朝班,尽有遣法,何至必欲生计杀害?此人残忍已极,万弩自作罪当之。致苏秦家少有薄田困守,亦可慕仕从师,逆父母妻婈兄弟,跋涉千里,不过空归,中人皆有悔心。
其反发愤自咎,攻苦昼夜,富贵必然,有志竟成。慎不可三心两意,中道而废。举业要者,取苏秦之初哉!张仪入楚,几为楚用,而遇卤莽之昭阳者,逃故土时运方至。
同一师受,同一秦惠王,一遇一不遇,至于得善终故里。虽曰狡猾而成,亦是天命所至此。举论四人之志略者也。
上加鬼谷者,以别夫子四友云。
是集文虽不古奥,然有一等,但喜浅陋诞妄为,真有所谓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中人以下,不可语上。如稍近中质,先取演义阅过,再读是书,详较实际,可通世用,可警世悖,取其所长,去其所短,其与荒唐鬼神、缠绵男女等事俱无。
稚幼读之,兴其进业;已仕读之,坚其忠贞;庶人读,可去狡诈;隐居读,可操其志。事无几许,义举多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