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隐翻身站起,周围的人依旧来去匆匆,那支羽箭飞到不远处,没入树荫之中。
  厉隐想到一个人,初次来到云翔大陆,在塞外碰到的武士,那个清隽若柳的男子。
  厉隐搞不懂,他干嘛对自己出手,可是,联想到他在官道上截杀岚裳的情形,她猜测,定是她和岚裳在金源楼相会,被那个武士看到了,所以,那人便以为,自己和岚裳是一伙人。
  厉隐真想大呼冤枉,可是,一想到岚裳的提议,她只能保持沉默。
  说不定,她以后真的会和岚裳合作,话不能说死了。
  厉隐胡思乱想一阵,最后,被人拉住了袖子,她抬头一看,小董正好奇地看着自己。
  “小隐,你是不是走累了?要不要去河边坐坐吹吹夜风?”
  厉隐急忙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用休息。
  她顺着方才羽箭射来的轨迹,找到一处屋顶,那黑黢黢的屋顶之上,月华清丽,空无一人。
  不知为何,厉隐有一种感觉,方才,那人一定站在屋檐上,对着自己射箭。
  他到底是什么人?厉隐现在当然猜不出来。
  在街上逛了一圈,厉隐只买了一支彩云逐月簪子,她不喜欢绾发,平时,一头乌发都是用小董送的红头绳扎起,看起来朴素简单,很像一个可亲可敬的邻家女孩。
  不过,在小董惊艳的目光之中,厉隐只能狠狠心买了那支簪子。
  因为要赶去放灯,那盏莲花灯还在迎客庄里,他们并未将灯盏随身带着,所以,她和小董又回到迎客庄门口,一个小二哥坐着门口吃着一碗红薯凉粉。
  “小董老大回来啦?外面好玩吧?”那小二哥向来视小董为老大。
  “还好,对了,我带了两盒猪肉团子给你们。”小董适时地表现出自己的仗义。
  那小二哥欢欢喜喜地接过盒子,一溜烟儿地跑进屋子里。
  小董也跟着进屋去了,厉隐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单手托腮,望着不远处的热闹大街。
  就在这会儿,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凑近了,厉隐敏锐地嗅到一股不属于人群的清香,这种特别的香味如此熟悉,她脑海里立即浮出岚裳的身影。
  她转过头一看,果然,岚裳一袭淡蓝色锦衣,正站在花灯跟前驻足观看。
  这些花灯,正是前些日子,她和黄姨她们一起制作的,简陋,素净。
  借着那些明明灭灭的灯火,厉隐看到岚裳脸上带着幽深莫测的表情,虽然看起来玉树临风万中无一,但是,他偏偏可以融入周围这种喧嚣和繁闹之中,就像,逡巡领地的狮子。
  岚裳本来无意驻足,他眼力极佳,迎客庄门口挂着这种简陋至极的白纸灯笼,偏偏灯笼上绘着清雅的水墨画,他便多看了一眼,然后,又看到这些题诗。
  原本粗糙简陋的灯笼,因为这些水墨,变得雅致多了,然后,加上这些题诗……
  岚裳看了一眼坐在门口椅子上的厉隐,不用多猜,这些诗画肯定是出自厉姑娘的手笔。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这幅寿菊图上,题着这行七律绝句,字迹俊秀飘逸,隐隐可以看出笔者的凛然风骨。
  岚裳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不由得暗暗感叹,这行诗,真是太合心意了。
  想着,他便举步走向厉隐,厉隐已经感觉到周围的气息变化,显然,这个岚裳身边隐藏潜伏着许多高手,难怪那个神射手不找他麻烦,反倒跑去刺杀自己。
  厉隐腹诽了一句,惹祸精。
  她不动声色地站起来,双手搭在左侧腰间,行了一礼。这是淑女的礼节。
  岚裳一愣,随即轻声笑道:“厉姑娘,怎么不去放灯呢?”
  厉隐淡淡笑道:“正准备去。”
  然后,两人无话,厉隐并不开口,有时候,沉默是最佳的自我保护方式。
  “厉姑娘,待会儿我要去花船上看戏,你要不要一起?”岚裳好脾气地问道。
  厉隐抬起眼睛,看到他一双精致绝伦的凤目里流转着妖娆明澈的光芒,他看起来似乎无害,甚至有些魅惑诱人,不过,厉隐可不会上当,这家伙应该不好惹。
  一个年轻小姐从这儿经过,不知怎么的,她故意将一块香帕丢在地上,然后,她唤来丫鬟,让丫鬟去捡帕子,那丫鬟心领神会,立即将帕子踢到岚裳脚边。
  “这位公子,麻烦你让一让。”那丫鬟倒是十分机灵。
  岚裳走开一步,那丫鬟又轻声唤道:“公子,你见到我家小姐了么?就在那儿!”
  赤裸裸的暗示,没有半点犹豫,厉隐不禁暗暗佩服,这些大青国的小姐真够彪悍,主动出击。
  岚裳脸上的神色毫无波动,他的嗓音依旧带着少年的明朗:“没有。”
  厉隐差点笑出声,这家伙,不解风情还是怎么的?真扫兴。
  那丫鬟咬着唇,不甘心地问道:“这帕子是我家小姐亲手所绣,公子可否借一步……”
  孰料,岚裳毫不迟疑地打断丫鬟:“抱歉,本公子现在没空,也没兴趣。”
  不远处的那位小姐也紧紧咬着唇,一脸不甘,岚裳的拒绝之意太明显了吧。
  那丫鬟只能乖乖地捡了帕子,走回她家小姐身畔。
  岚裳转身对厉隐说:“咱们去游船上赏灯看戏吧?”
  厉隐有些冷漠地回道:“你自己去吧,我要去河边放灯。”
  岚裳发现自己遭到了冷遇,他这个天潢贵胄,竟然丝毫不受眼前女子的青睐,不要说恭维了,连半点恭敬都没有,他虽然有些疑惑,但是并不会强求什么。
  “那,我先走一步。”
  “哦。”厉隐随口应了一声。
  岚裳走到挂满花灯的木架子边上,顺手拿了那盏寿菊图案的花灯,然后飘飘然地走了。
  厉隐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小董拿着莲花灯跑出来,兴奋地嚷道:“小隐,咱们走!”
  厉隐收拾好心情,跟着小董来到妩河边上,河边设有石板码头,很多游人聚集在码头上,厉隐见人群拥挤,便没有过去凑热闹,而是拉着小董来到稍微冷清点儿的地方。
  河边有倾斜的石头堤岸,两人顺着堤岸走下去,下面有一条青石板小道。
  两人沿着小道走了几步,厉隐说:“就在这儿放灯吧。”
  河面上,已经漂浮了成百上千的花灯,漂亮的灯火照亮了寂静的河水,火焰的温度透过空气晕染着这一片水域,厉隐听到无数喧闹的声响,最后,都化为灯影里的涟漪。
  “开戏啦,开戏啦,那月月红要出来唱戏啦!”不知是谁,在远处高声喊了一句。
  小董兴奋地叫道:“小隐,我们去岸边看看!”
  厉隐本来没有什么兴趣,可是,见小董一脸兴奋之色,对这个爱玩爱闹的小男生,厉隐觉得自己很无力,可是,毕竟人家陪着自己出来逛街放灯,她总不能半途甩掉人家吧。
  两人走到人群里,小董身形敏捷步子灵活,他很快钻到前头。
  “快,快,小隐,我占到位置了!”小董紧紧拉着厉隐的袖子。
  旁边有人吼道:“挤什么啊,这儿不是你家!”
  小董立即别过头,冲着那人做了个鬼脸,一脸淘气,众人哭笑不得。
  不知怎么的,厉隐有些难为情,毕竟,她不是货真价实的小女孩,跟着这个小男生胡闹,多少有点脸上无光吧,不过,最终两人还是成功挤到最前面。
  十几艘张灯结彩的花船停在岸边,船首搭着舞台,船上有楼阁,楼里人影幢幢灯红酒绿。
  一股不浓不淡的脂粉香气在空气里浮动,另外,还夹杂着一些美酒佳肴的香味。
  有人在船头敲锣打鼓,有人扯着嗓子喊道:“花灯节的戏,今年归妩花楼的月月红开戏!”
  “嘿,这粉头唱戏,还要借着花灯节的名头,谁不知道,她是为了那点开苞的钱!”
  不知是谁,在人群里一语点破真相,那些游客立即开始议论纷纷。
  “好啦,好啦!吵什么吵!还是规规矩矩看戏吧,听说这月月红被妩花楼调教了两年,那身段和唱腔都是一流……”也有人如此说道。
  厉隐趴在石头栏杆上,身边是踮着脚不停往远处张望的小董。
  真的有这么好看么?看到小董眼里满是期待之色,厉隐不觉有些迷糊,不过,转念一想,兴许这是小董的孩子脾气,爱凑热闹,喜欢往人堆里扎。
  好戏开锣,一个身姿袅娜秀发轻挽的年轻女子走出船舱,她外面套着一袭纱衣,里面穿着一件束身窄腰裙子,那裙角轻缓,衣带飘逸,一眼看去,倒是像从画里走出来一般。
  “哇,仙女啊!仙女!”小董一脸痴迷状。
  身后的游客也纷纷称赞,此姝容色娇美,婉转有弱柳之态,妩艳有春花之韵,婷婷而立,媚色天成,不愧是血阳城妩花楼重点推出的美人。
  很快,那月月红站在船首,开始唱戏,身畔立着两个保镖似的壮实伙计。
  孰料,第一句,便拖长了尾调,厉隐一听,这叫什么戏啊!就跟某些少数民族的民歌似的,虽然嗓音柔婉娇嫩,但是,跟厉隐心目中的戏剧相去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