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荡到后院,厉隐径直进入厨房,果然,桌上给她留了饭。
  “哼,算你们有心,真是累死人啦。没想到骑马这么累。”厉隐一边小声嘀咕着,一边麻利地掀开圆竹篾盖子,一个虾米酸菜蛋汤,一个粉蒸排骨,还有一道炒时蔬。
  迎客庄的饭食虽然不是很讲究,但是,像厉隐这种伙计小工,平日里的吃穿用度应该算是挺不错的,这也得益于迎客庄在血阳城商客之中的良好口碑和收益。
  正在长身体的小女孩厉隐,目前最需要丰富的营养,也需要适当的锻炼。
  厉隐坐在桌子旁,一边吃着饭,一边计划着自己的人生方向。
  嗯,挣够钱,早些回晟国桑城,路费还差多少?好像是十几两银子吧。
  然后,准备从商?厉家是皇商世家,虽然家道大不如前,但是,底子仍在。
  厉隐忽然想起前世的自己,那时候,她算得上是国际特工,母亲是跨国集团的总裁,父亲是一名老辣的政客,一家人并不经常聚在一起,母亲经常飞来飞去,父亲公务繁忙,但是,每逢过节,母亲和父亲一定会抽出时间陪伴自己。
  所以,那时候的厉隐,享受着完整的家庭关爱,并不会因为单身而感到寂寞。
  这一世呢?厉隐苦笑不已,她的父亲是厉家家主,也是商场上的元老,可惜,她是父亲的私生女,得不到家族的承认,所以一直孤身在外,饱受欺凌。
  这一世的厉隐,根本没有享受过母爱,但是,她对母亲有着偏执的向往,所以,她可以闻风而动千里寻亲,只为了见母亲一面,有时候,厉隐会在夜半时分哭泣着醒来,那个自私凉薄的母亲,她为什么忍心丢下年幼的自己?为什么他们所有的人都丢下她将她当做累赘?
  不知不觉中,前世的记忆和今世的记忆混杂在一起,厉隐有些食不知味。
  “小隐!小隐!”不知何时,门外响起小董的喊声。
  厉隐回过神来,她站起身,走到门口,看到小董手里提着一只小小的水桶,小董看到厉隐,立即放下水桶,走上前来,笑道:“上回咱们买的金鱼,我买了一个水缸,将金鱼养起来啦!”
  厉隐点点头:“你准备用井水养鱼吗?”
  小董歪着脑袋,有些不确定:“我刚刚去河边打了水,我听卖鱼的人说,河水更有营养。”
  厉隐笑了笑:“对啊,水缸在哪里,给我瞧瞧。”
  小董笑嘻嘻地在前面引路,两人走到院子东侧,在一间堆放柴火的耳房门口,小董打开门,小心翼翼地捧起窗边的瓦缸,瓦缸是圆口圆肚的,不大,却有几分精致,上面绘着暗色花纹。
  厉隐探头一瞧,瓦缸里盛满水,几条红色金鱼在水里自得地游弋。
  小董笑得有些开怀:“好看不?”
  厉隐识趣地点点头,表示赞同,她唇边绽开一抹笑意,清艳的笑靥恍如一朵含苞的玫瑰。
  小董看得一呆,瞬即低下头去,用手指拨了拨瓦缸里的水面,一时有些呐呐无语。
  “怎么了?”厉隐看得出,这孩子有心思。
  小董捧着瓦缸,坐在石阶上,依旧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厉隐走到他身侧,也在石阶上坐了,她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今日在塞上骑马,挺奇怪的,明明很累,却觉得爽快。”
  骑马?小董偷偷瞥了厉隐一眼:“小隐,以前没骑过马么?”
  厉隐微微笑道:“以前不算,养在围场里的马,哪里可以跟塞上名驹媲美?在荒漠里驰骋,那才叫豪情,小董哥哥,你说是不是呢?”
  小董又是一呆,随即头更低了。
  厉隐觉得奇怪,这孩子到底怎么了?枉她厉隐活了两世,这孩子的心思,她还是难以猜透。
  厉隐沉默了片刻,歪过头去,仔细打量小董的神色。
  小董的一头乌发用灰色发带束在一起,打扮得简单利落,清秀的眉眼笼着一层明亮的月色,一双清澈的眸子犹如被春雨洗濯过的原野,鲜丽活泼,而又生动有趣。
  厉隐发现小董的眉头微微蹙起,往日里古灵精怪的唇也紧紧抿着。
  “小董哥哥是在担心我么?”厉隐好笑地问道。
  小董一愣,随即抬头小心地瞥了厉隐一眼。
  厉隐伸出纤长的手指摸了摸小董手里的瓦缸,感受到那份清凉,厉隐笑道:“你这么宝贝你的鱼儿?是不是也为我担心了半天?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小董猛地抬起头,他的手差点与厉隐的手指撞到一起,小董讷讷地说:“小隐,你有朋友,你有很好的朋友,也许,你并不需要我,不用我担心。”
  厉隐笑了笑:“怎么会?小董哥哥是小隐的朋友,这一点,毋庸置疑。别想多了。”
  小董眼里闪过一抹异彩:“那,我们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好不好?”
  诶?一辈子?这孩子,真是精灵古怪得很。
  厉隐无奈地点点头,她抬眼望去,院子里笼罩着皎洁的月辉,黄姨和刘姨坐在房里,略显臃肿和模糊的影子被昏黄的灯光投在薄薄窗纸上,隐隐绰绰,有些黯淡和朦胧。
  小董幽幽叹了口气,忽然说:“小隐,你要记住我们的承诺,我们这辈子都不要分开。”
  厉隐微微一怔,还未想明白小董话里的意思,却见小董匆匆起身,将瓦缸小心翼翼地放在窗台上,然后拉起厉隐的手,直奔浴房。
  “快去洗个澡,我给你提热水,今天早点睡。”
  厉隐摸了摸肚子,其实,她的晚饭才吃了一半,可是,见小董如此热心,她不好意思拒绝。
  坐在浴桶里,耳畔静寂,厉隐用澡豆擦去身上的汗水,小董先一步回房了,其他的伙计也都准备入睡了,厉隐想起下午在荒漠上骑马的情景,也忍不住幽幽地叹了口气。
  她不知道明天在哪里,她只能顺心而为,让自己活得舒服自在一点。
  兴许,这便是她可以为这一世的厉隐所能做到的最好打算。
  洗了澡,穿了里衣,正在系带子,突然听到窗外传来细微的动静。
  厉隐手一顿,侧耳倾听,那动静似乎一掠而过,厉隐继续埋头系带子,就在这时,窗子突然被人敲响了,三下,来人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厉隐走到窗边,侧身立着,随时准备躲避攻击,她猛地推开窗子,却见窗外一地洁白的月色。
  空空无人?厉隐心一紧,急忙闪到墙壁后面。
  却听到一个醇美的男声:“你躲什么呢?快出来给我瞧一眼。”
  竟然是岚裳,厉隐无语,只能匆匆披上外衣,推门而出。
  岚裳一袭玄色锦衣,面色匆匆,显然是刚刚赶回城的。
  虽然赶得有些匆忙,他身上却不见一丝风尘,岚裳立在月光之中,沐浴着冷淡的清辉,宛如偶入人间的神祗,如诗如画的容色,在静夜里显得尤为璀璨。
  厉隐打量了两眼,说:“三少爷没事吧?”
  岚裳眉头一松,笑道:“你没事就好。”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竟然会担心自己么?厉隐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就算是同盟,也不见得要关心自己的下落吧。不过是萍水相逢的缘分。
  “瞧过了,你可以回去了吧?”厉隐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色。
  岚裳无奈道:“这是要赶我走?”
  厉隐抿唇一笑:“你不是说,只要瞧一眼么?”
  岚裳走近两步,定定地看着厉隐,忽然,他伸手扶住厉隐的肩膀,他比厉隐高出一头,虽然只是个未完全长成的少年,却隐隐可以看出日后的挺拔身姿。
  厉隐就觉得肩头一沉,一双纤美如玉的手覆在自己肩上,肩膀处隐隐传来沉实的重量感。
  似乎,还有一种奇怪的热度,几乎可以穿透过衣衫,熨帖到皮肤上。
  厉隐觉得有些尴尬,只是,她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毕竟,这岚裳看起来毫无异样,唯有那双瑰丽的凤眸,定定地注视着自己。
  “怎么啦?”厉隐好心地问道。
  难道是被下午荒漠上的交战搅乱了心绪?还是被晟国皇帝的紧咬不放弄得心情欠佳?
  不管是什么缘由,都跟她厉隐没什么关系,厉隐如此想道。
  岚裳忽然往前面探了探,侧头在厉隐的左边脸颊上印了一吻。
  浅浅的一吻,却恍似惊涛骇浪。
  厉隐吓得呆住了,脸颊上的触感还未消失,那清浅的触感,犹如一枚滚烫的烙印。
  厉隐微微抬头,注视着岚裳,这家伙怎么了……她的目光里饱含着讶异和不解之色。
  岚裳温暖的呼吸喷在她脸上,厉隐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离自己好近。
  两人凑得如此之近,呼吸交缠在一起,目光也缠绕在一起,简直,就跟情侣一样。
  脑海里浮出情侣二字,厉隐觉得自己被雷劈中了,太可怕了,她和岚裳怎么会变成这样?
  幸好,岚裳很快松开手,退开几步,恢复了一贯深沉的威势。
  其实,岚裳是有些后悔的,他第一次和女孩子亲吻,也是第一次和女人如此亲密,他不仅动作不得要领,而且心跳如擂鼓紧张得要命,差点露馅。
  只是浅浅的一吻,却让岚裳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他不能放任厉隐独自远走高飞。
  此生,他定要和这个女子纠缠在一起。这是他的宿命,是大祭司父亲为他预言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