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两人的心境似乎都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厉隐记住了这淡淡的一吻,她并不矫情,只是,前途渺茫,她来不及多想。
  而且她不是什么多情烂漫的女子,即使年少,即使无知,她却不会轻易松懈心防。
  面对岚裳这个大美人,面对他突如其来的亲近,厉隐有过疑惑有过不解,但,最终,只能叹息一声,犹如一个饱经世事看透红尘的女人,潇潇洒洒便将那些情爱纠葛抛之脑后。
  岚裳在后院的天井里站了片刻,和厉隐说了会儿话,便趁着夜色独自离去。
  后来,厉隐每次想起那一夜,便会忍不住质疑岚裳的决心,她总觉得,岚裳对自己来说,更像是一种命运的安排,有时候,她会想起所谓三生石上的约定,如果,世间真的有前世今生,那么,她和岚裳会不会也是有缘在先呢?
  否则,那个名叫陌霖的大祭司怎会对自己的来历如数家珍?而且,据传那人通晓古今,他似乎对另外一个世界的自己也相当了解!
  和岚裳的相遇,无疑激发了厉隐心中的一些奇思怪想。
  送走岚裳,厉隐便回房歇息了,只是,她躺在床上不停烙煎饼,脑海里总是浮出那个轻轻浅浅的一吻和岚裳瑰丽妖娆的笑颜,她似乎可以看到他站在自己面前,叫自己“厉姑娘”。
  然后……然后,他让自己不要和百里曜走得太近,他希望自己不要被他们卷入晟国的权势漩涡之中,然后,她答应了,当然,她口是心非。
  她希望可以自己主宰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听从于别人。这是她厉隐一贯的态度。
  可是,不知为何,她觉得岚裳的态度有些强硬,而且,看他的样子,似乎不会放任自己。
  这倒不是厉隐自作多情,这是厉隐察言观色得出的结论。
  后来,回到桑城的厉隐,果然收到了岚裳的秘密信件,他不惜用最好的海天青给自己送信,而且她身边也不乏岚裳派来的暗卫,说是暗卫,其实那些人的主子是岚裳而不是她厉隐。
  这都是后话了。
  最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厉隐似乎做了一些奇怪的梦,可是,醒来之后,只余下淡淡的怅惘。
  清早,阳光镶嵌着天际的云彩,院子里,花木安谧。
  黄姨一早便提着篮子去外面采办食材和生活用品,小二伙计在前面开始忙活起来。
  厉隐和往常一样煮了一锅茶叶蛋,吃了点早食,然后便在厨房里给李师傅打下手。
  早上的食客不多也不少,多是一些南来北往的商客,来自北方的喜欢吃辣椒牛肉面,来自南方的喜欢喝粥吃馒头,如今,迎客庄独家研发的茶叶蛋也成了餐桌上受欢迎的美味。
  厉隐正在切菜,小董忽然急吼吼地冲进来,嚷道:“小隐,小隐!不好啦!”
  厉隐吓了一跳,刀锋差点滑过手指,她急忙收敛了心神,疑惑地看着小董。
  小董跑得急,他缓缓吐了口气,眉宇间满是紧张之色。
  “小隐,外面有人找你,那人上次来过,就是那位刁蛮小姐的随从。”
  厉隐一听,脑海里立时浮出粉衣少女气势凌人的模样,当然,还有那个英俊而沉默的侍卫。
  “那随从叫我做什么?你打听清楚没有?”厉隐镇定地问道。
  小董说:“他只让你出去一趟,跟着他去那个来福客栈。具体做什么,他并未说明白。”
  “诶?万一,是鸿门宴可就糟了。”厉隐不免有些担忧。
  那粉衣少女看起来应该是个喜怒无常的主儿,厉隐真怕和她单独在一起,哪怕是女孩子之间的正常闲聊,她也不愿意掺和,没有眼缘就是没有眼缘,厉隐不想勉强自己。
  “这样吧,小董哥哥,你就说我在忙,问问他,可否稍等片刻。”
  小董挠了挠头:“好吧,我替你回了他。”
  不多时,小董又伶俐地蹦进厨房,吼道:“那个随从说了,要在外面一直候着,说是主子吩咐的,请不到人,不能独自回去交差。”
  厉隐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她镇定了一下心情,继续麻利地切菜摆盘,片刻之后,小董又跑进来说:“那人坐在大堂里喝茶,好像一直在等着你呢。”
  厉隐略微有些急躁,难道,她必须去赴约?
  小董自然可以看出厉隐的不情不愿,他想了想,说:“要不,我去缠着他,让他知难而退。”
  “你还要招待客人,会不会耽误你的功夫?”
  “没事,不花什么功夫,且看我如何打退他!”小董有些兴奋地跑出去。
  厉隐没有多说什么,继续择菜切菜,整理厨具,小董自顾自地跑开了,孰料,片刻之后,小董灰头丧气地走进来低声说:“小隐,掌柜发脾气了,说那位是贵客,不能怠慢于他!”
  “诶?他……真的很重要?”
  小董哭丧着脸:“掌柜悄悄跟我说的,那人是部落首长家的侍从,身份高着呢。”
  “部落首长?难道不是血阳城的城守?”
  小董好笑地看着厉隐:“咱们这儿虽然承袭了南方人的州县制,却也保留着原始的部落,小隐啊,部落才是真正的统治者,城守不过是个打工的。”
  厉隐落寞地抿了抿唇:“是这样么?好像……有点理不清,这种体制很奇怪。”
  “有什么怪的,几百年来,都是如此,不过是新瓶旧酒,轮着来而已。”
  小董有些不以为意,厉隐却觉得有些奇怪,在她看来,这大青国的古怪体制有点雷人。
  “小董哥哥,你懂得很多嘛。”厉隐随口奉承一句。
  小董似乎有些得意和害羞:“有什么啊,这些都是掌柜教咱们的,我小时候也读过私塾。”
  读过私塾?厉隐好奇地瞪着小董。
  “嘿嘿,就是乡下那种私塾啦,虽然学得不多,但是好歹识字,也可以自己看点书。”
  厉隐了然地点点头,这个小董哥哥可是个喜欢学习的人。
  “对了,小隐,你一定读过很多书吧?”小董也好奇地瞪着厉隐。
  “不算多。也是勉勉强强的。”厉隐苦笑一声,“纸上得来终觉浅,学以致用才是真本事。”
  “对!学以致用,才不会辜负大好时光。”门口突然响起掌柜平淡沉稳的声音。
  厉隐和小董齐齐一愣,原来,他们俩光顾着聊天,竟然耽搁了正事。
  “小董,小隐,你们都是好孩子,不会给我惹麻烦。”掌柜并不进门,他负手而立,院子里金灿灿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平添了一份莫名的温暖,“好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小董规规矩矩地走出去,却忽然行了一礼,说:“掌柜,那人非要带走小隐……”
  厉隐眼巴巴地看着掌柜,掌柜叹息一声:“那人是蓝樱部落首长家的侍卫,我不是说过了么,血阳城是他们蓝樱部落的地盘,在这里,他们是老虎,我们连猴子都不算!”
  这个比喻,还真是刺耳。厉隐沉默地低下头,一时有些踌躇。
  掌柜说:“小隐,你也别害怕,到时候自有贵人相助。”
  贵人相助?厉隐猛地想起岚裳和他的心腹达叔,对啊,她可以通知达叔,让达叔看着点。
  对了,她初来血阳城,在来福客栈门外打停,兴许,岚裳也住在来福客栈吧!
  想到这里,厉隐稍稍放下心来。
  “小隐,快跟上!别磨蹭啦!”门外突然响起小董关切的声音。
  厉隐无语,只好慢吞吞地走到前面大堂里,算账的张师傅坐在柜台后面,看到厉隐进来,他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客人等了一个时辰不到。”
  掌柜摆摆手:“算了,就算是怠慢,也由不得我们做主。”
  这话是什么意思?厉隐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那侍卫已经大步走来:“厉小姐,可以走了?”
  厉隐依依不舍地挥别小董,跟着那个名叫魏武的侍卫走出迎客庄,两人径直前往来福客栈。
  客栈后院,一处精致的花厅里。
  遥雪一袭粉色抹胸束腰襦裙,肩上披着淡色绢纱披帛,手腕上套着镶玉赤金镯子,她静静地立在窗前,娇艳的面颊映着窗外同样娇艳的海棠花,真正是人比花娇风景独好。
  一个侍卫走进来,轻声禀告:“小姐,首长说今晚赴宴,到时候定让三少爷出席。”
  遥雪微不可见地点点头,有些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清澈的眸子里满是璀璨的日光。
  “小姐,首长说,府里已经备好所有嫁妆,就等着三少爷行过成人礼。”
  遥雪微微一愣:“父亲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侍卫犹豫了一下,说:“三少爷惯会惹小姐生气,首长怕小姐真的生气。”
  生气?遥雪恨恨地咬了咬牙,不耐烦地说:“胡说八道,岚裳哥哥哪里是真的跟我置气?不过是一些小情小趣,闹着玩儿的。你们懂什么?”
  侍卫急忙附和道:“小姐说得对。”
  “还有什么事?”遥雪这会儿有些面色不虞。
  侍卫躬身行礼:“属下这就去回禀首长。小姐一切安好,首长便放心了。”
  一切安好?放心?遥雪眼中蓦地闪过一抹寒芒。
  等那侍卫走远了,健硕的身影消失在花木扶疏的小径深处,遥雪忽然顺手抄起窗边的一只白瓷祥云纹鎏金花瓶,不甘而又狠狠地砸向外面的高大花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