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隐捏着白瓷茶盏,低垂着眉眼,状似恭敬,眼底却流转着不屑的光芒。
  见厉隐低着头保持沉默,状似恭顺,遥雪唇畔忽然浮出一抹冷笑。
  “厉隐妹妹。”遥雪目光阴冷地注视着对面的少女,“你真的觉得,你一个晟国商户之女,可以介入我们青国的贵族生活么?”
  厉隐鼻端萦绕着淡淡的茶香,她忽而淡然一笑:“遥雪小姐,我可从来就不奢望自己可以介入贵女的生活,你是不是多虑了。”
  “真的么?”遥雪盯着对面的少女,“你果真没有生过一丝贪念?”
  贪念?这话听起来相当刺耳。
  “遥雪小姐,我上次不是说过么,我是晟国人士,日后也要回去,异国他乡毕竟不是自己的家乡,难道我要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扎根么?”
  “谁说不能,你嫁给青国贵族,日后定可以享受荣华富贵。”
  这话是试探吧?厉隐笑得有些淡然:“你真的多虑了,我干嘛要嫁给青国贵族。我在桑城的家乡也认识一些富商绅士,外面的世界,不适合我这种恋家的女人。”
  遥雪眼神一闪,顿时觉得有些无趣,这厉隐倒是有点水泼不进,说起话来稳稳妥妥。
  “可是,如果有人对你有意,甚至中意你呢?”遥雪继续试探。
  “哦?对我中意?”厉隐抬起眼睛,一脸无所谓,“有些人沾不得,遥雪小姐比我更明白其中的玄机,不是么?”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遥雪其实已经有些按捺不住,没错,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对人有耐心的女子,何况,对方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异国商女。
  遥雪暗暗好笑,她什么时候已经患得患失到此种地步?为了岚裳,她真的有些草木皆兵。
  “我明白什么?厉隐妹妹,我在想,你或许是一个特别有骨气的女子。”遥雪以手支颐,一双明媚妍丽的杏眼瞪着厉隐,“你这种性子,也许不适合表面光鲜内里黑暗的王庭生活。”
  厉隐笑了笑,无谓地回道:“嗯,的确不合适。所以,我向来不会奢望什么。对了,也不是什么奢望,而是一种自我认识吧,我想你可以理解的。我不是什么有大志向的女人,但是我会为了生活得更好而努力,不会轻言放弃。”
  “不会轻言放弃?也包括某些人和某些事?”
  “怎么说呢,我有我的顾忌,也有我的眼界。你我都清楚这一点,我是个平庸的女子,这辈子做不到和遥雪小姐一样飞翔于九天之上。不过我想要的东西不多,我相信自己可以得到。”
  “就这样?”
  “对。就这么简单。”
  “你似乎有些自私,只顾着自己的想法。”
  “我本来就私心重,当然,遥雪小姐并不了解我的为人,毕竟我们只是萍水相逢。”
  这番诚恳的说辞,成功打消了对方一部分戒心,果然,遥雪暗暗松了口气。
  “那么,厉隐妹妹想过将来么?将来你会嫁给什么样的人?和你家世相当的富商?还是彬彬有礼斯文的读书人?”遥雪漫不经心地问道。
  厉隐暗地里嗤笑一声,面上驯服地回道:“也许,是一个可以与我志同道合同甘共苦的人。”
  这回答,不痛不痒,有千遍一律之嫌,不过,遥雪听得十分满意。
  “那你不会后悔么?你这么漂亮,将来定是个美人。你却甘心屈居人下?”
  厉隐一愣,略微好奇地问道:“我真的漂亮么?这天下美人太多,我倒是不知道自己竟然也可以排上名,我真的可以入得小姐的眼?”
  见厉隐一副懵懂的样子,遥雪冷笑一声,说:“厉隐妹妹太过天真了吧?但凡是个女子,都希望自己长相出众,尤其是那些美人,恨不得自己超过其他人变成天下第一美……”
  厉隐无所谓地撇了撇唇,笑道:“哦,原来竟是这样。”
  遥雪一时有些语塞,这厉隐,真的有些油泼不进。
  一番对谈下来,茶水微凉,热气渐渐消散不见,四角香炉里依旧飘着清淡的熏香。
  厉隐伸了个懒腰,将茶盏里的香茗一饮而尽,说了这些话,她有些口渴。
  遥雪掀开四角香炉的镂空雕花青铜盖子,拿起细长的竹签,拨了拨香炉里的灰。
  将近午时,阳光愈发耀眼,从窗口洒落进来,为两位少女镀上了一层温雅的光辉。
  遥雪依旧有些不放心,她试探道:“厉隐妹子,何时启程回乡?是否需要我的帮助?”
  哼,猫哭耗子假慈悲。谁要你的关心。厉隐回道:“盘缠不够,等几天再说。”
  盘缠不够?这是借口还是托词?
  遥雪立即假惺惺地说:“差多少盘缠,我帮你付了。别跟我客气,我觉得跟你投缘。”
  投缘?厉隐暗自好笑,面上依旧风轻云淡:“二十两银子。不过,我不能拿小姐的钱,名不正言不顺,就算是施舍,也不能让我安心。”
  “安心值几个钱?”遥雪无谓地嗤笑道:“你的盘缠差了些,我送你一些,又不要你做什么坏事。在你眼里,我就不能乐于助人为姐妹分忧么?”
  她说得冠冕堂皇,厉隐听得心肝儿直颤。
  “好了,厉隐妹子,我做主送你二十两银子,再给你雇一个老练的车把式。”
  厉隐抬起头,定定地注视着遥雪,她容色娇艳,正值花季,处在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华里,她是这样替自己着想,语气温软,神色娇媚如画,这么一看,当真不容人拒绝。
  仿佛拒绝是一件伤人的事情,仿佛对这个少女的不敬是一桩令人不齿的恶事。
  厉隐眯起清艳的桃花眼,阳光犹如金色的鱼在清澈的眸子里游弋。
  “怎么样?”遥雪等得有些不耐烦。
  她作出这样的让步,厉隐为什么不肯答应?难道,她果真存了异样的心思。莫非她以为自己留在血阳城,就可以和岚裳见面,继而得到岚裳的更多关注和青睐?
  想及此处,遥雪的眼神变得有些阴寒。
  厉隐捕捉到那一丝阴寒,她急忙笑道:“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我还要收拾行李,跟饭庄里的同事告别,还要准备干粮,少说,也要七八天功夫。”
  七八天功夫?遥雪笑道:“你做事一向这么慢么?”
  厉隐回道:“也不是慢,其实,我前几天听说附近的晚桃开了,想找个机会去观赏观赏。”
  遥雪也眯起眼睛:“是桃花园吧?那座园子很少对外开放。你怎么会想进去……”
  厉隐略微有些羞涩地笑道:“不巧,掌柜识得园子的主人。掌柜待我不错。”
  “哦?你这是近水楼台,先别人一步,既可以观赏艳桃,又可以欣赏美人!”
  “诶?”厉隐故作迷茫。
  “够了!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遥雪登时恨恨地瞪着对面的少女。
  “我说错什么了?”厉隐依旧十分不解。
  遥雪努力平复一下复杂的心情,冷声道:“那桃花园的主人,正是岚裳哥哥的手下,这么说,你认识的掌柜也并非寻常商户,其中的干系我不便明说。”
  厉隐缓缓收敛了脸上的迷茫之色,换上一副郑重的神情。
  遥雪继续瞪着对方:“你千方百计留下来,不过是为了迎合岚裳哥哥的心思。他想和你合作,他说得倒是动听,合作么?还不就是男人女人之间的那些事……”
  “可是,我不觉得我是在迎合他,我的确是为了欣赏桃花。”
  “还在装?继续装啊,你是不是想说你对岚裳哥哥无意?”
  厉隐有些无语,这粉衣少女,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吧?可是,她无从辩驳,毕竟,疑神疑鬼的人是遥雪,而不是她,她可以说什么?一个人的性子岂会因为你的两句话发生改变?
  遥雪冷笑道:“你的一举一动,莫不在我们掌控之中。”
  厉隐也冷下脸,她垂下眼睛,不再和遥雪对视,倒不是心虚,而是因为她觉得有些无趣。
  女人之间的嫉妒心,女人为了争夺男人的决心和算计,这些,都让厉隐觉得厌烦不已。
  沉默良久,方才的茶水滑经胃,流入更深之处,此时的胃已然空空如也。
  “我有点饿了。”厉隐决定实话实说。
  遥雪一呆,随即怒道:“你!好大的胆子!”
  我怎么了?我饿了,难道不能饿?难道不能说实话?厉隐一脸莫名其妙。
  “你若是不离开血阳城,就别想走出这间别院,今日把话儿搁在这里。你仔细考虑清楚。”
  说完,遥雪猛地起身,随手甩了甩宽松的绣着粉色蔷薇的水袖。
  她步履轻缓,身姿曼妙,虽然年少,浑身却已经透出明媚诱人的风情。
  厉隐暗想,这岚裳倒是好福气,身畔有如此美人为他担忧为他不安,只不知,那人的心思真正落在何处,他是个有野心的男人,会为了某个美人停驻片刻么?
  无法得到的答案,随着窗外绿叶枝头上的海棠,被和煦的暖风拂落在棕黑色泥壤里。
  厉隐端坐在位置上,茶水已经干涸,一如她跨越两世无处着落漫长无期的心思。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她且坐在这里,等着遥雪的下一步举动。
  先前的温言软语,先前的示好和炫耀,俱已变为如今的坎坷。
  她要怎么做,才能守住自己的平安?遥雪不是什么善茬,今天扣留她,不过是个警告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