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很快来到桃林深处,一片视野开阔的空地上,矗立着一座精雅的木屋。
  木屋门口竖着一块金黄的木牌,上面用清瘦苍劲的字体写着“云中居”三字。
  厉隐扫了一眼,不知何故,云中居三字让她瞬间想起岚裳这个名字。
  以云岚为裳,可不就是云中居?
  厉隐抿唇一笑,清澈的目光里多了一丝笃定和自信。
  一旁的小董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似乎有些为难:“小隐,这个绯衣夫人身畔的樊司应该是孙掌柜的老朋友吧,他为什么要带我们来这儿?这些人,都不简单呐。”
  厉隐赞同地点头,却安抚道:“没事,我们少说话,若有危险,大不了一起拼着。”
  小董顿时有些感动,他没想到,厉隐是真的把他放在心间。
  两人相视一眼,正要迈步过去,却见绯衣夫人回过头来,一边招手一边笑道:“小友,你看这个字写得如何?”她素手一指,方向正是木牌。
  厉隐瞄了一眼,淡定地笑道:“笔力深厚,风骨凛凛,确是好字。”
  绯衣夫人略微一呆,随即看向一侧的丹笼。
  丹笼付之一笑,却压低声音道:“主子练了很多年,心静神清,自然是极好的。”
  绯衣夫人撇了撇唇,似乎有些不以为然。
  丹笼也不敷衍,便径直带头,进入这栋构造雅致的木屋。
  入得云中居,小董低低惊呼一声,饶是定力过人,厉隐也吃了一惊。
  听云中居这个名字,应该是风雅如诗的。
  想来,这屋子的布置也应该优美如画。
  岂料,这屋子看似寻常,却处处透着一种低调的奢华。地上铺着洁白厚实的貂毛毯子,沉香木地板光滑可鉴,隐隐散发着一股岁月悠久却蕴藉深刻的香气。
  正中央摆着几张椅子,并一张黑檀木案几。案几后面供着木质牌位,上面写着君天地三字,厉隐细细一看,这木牌的材质竟然是万金难求有价无市的洗水金丝楠木。
  另外还有墙上的挂饰,字画都是极品,甚至有前朝书画大师的印鉴。一整根象牙,完整而洁白无瑕。孔雀羽毛丽色婉约,青檀花架雕刻精美,为木屋的奢华平添了一份绚丽。
  这花架上摆着葱郁的君子兰,已经开了几朵花,花苞不大不小,艳丽却不失雅致风流。
  墙角处摆着一只彩云出岫薄胎青花瓷水盆,里面竟然种着极为罕见的蓝莲花。
  这便是木屋的花厅,中间隔着一道珠帘。
  这些珠帘的材质,竟然是南海黑珍珠和天山冰晶,一黑一白,当真是如梦如幻。
  珠帘后面,隐约可以看到一张书案,整块的墨黑大理石。另外一侧摆着黑檀木书柜,柜子外面蒙着一层素烟镂空银丝青纱,让人无法窥见书柜里的东西。
  厉隐扫了几眼,虽然不如小董激动,却也十分好奇。这花厅的东面摆着博古架,上面摆着许多名贵稀罕的古玩。大约是主人用心收集来的。
  绯衣夫人倒是神色如常,显然见惯了世面。她拣了主位随意地坐下。
  樊司守在门口,并未进屋,片刻后,有侍女送来茶水点心。
  丹笼和月霜坐在下位,厉隐和小董不敢造次,便立在下方,两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
  很显然,这家主子十分擅长享受生活。或许,也不算擅长,只是一种习惯。
  这份奢华的背后,显然是滔天的富贵和权势。
  厉隐暗暗揣摩一番,却听绯衣夫人笑道:“小友,坐下来吧。不用跟他客气。”
  厉隐第一次觉得有些尴尬,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小董怯怯地看向厉隐,厉隐无语,只能递给他一记安心的眼神。两人依次坐下。
  厉隐和小董分坐左右,对面便是丹笼和月霜。
  厉隐抬眼望去,正好瞥见月霜那张精致绝美却覆着一层寒霜的冷脸。
  不知何故,厉隐神色一顿,心中涌出一种古怪的感觉。
  月霜倒是淡定,他瞄了厉隐几眼,唇畔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可惜,厉隐瞧不分明。
  众人坐定,点心和茶水已经呈上。
  茶水是极品高山云雾,点心有珍珠虾饺和荷叶豌豆糕,都是极为精美的。
  厉隐闻了闻点心的热乎乎的香气,又捧起茶盏。
  这茶盏上印着极为细腻华丽的花纹,瓷质薄而透,似乎不甚坚实。
  茶水有些烫,厉隐托着茶盏的底部,感受着清香的茶味。
  绯衣夫人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水,笑道:“小友,如何?这家主人是不是惯会享受?”
  厉隐无谓地点点头,她举止优雅,根本没有蓬门荜户或者小家碧玉的那种畏缩和拘束。
  绯衣夫人暗暗点头,看来,他的眼光甚好。
  厉隐品了几口茶水,就听门外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夫人来了么?”
  清醇如酒,刻意压低的声线,仿佛窖藏多年。
  随后是樊司浑厚的嗓门儿:“少爷,你来得刚刚好。夫人正在跟你置气。”
  不难听出那份亲密和熟络。厉隐暗暗吃惊。
  这人迈步进来,带起一阵恬雅的清风,入眼的瞬间,便如盛世花开,云蒸霞蔚。
  厉隐呆了一呆,自己的猜测得到证实,却让她略感不安。
  究竟是为了什么?她急忙收回目光,有些怔愣地捧着精美的茶盏。
  岚裳一袭玄色锦衣,一指宽的腰带上绣着雾罩云岚,薄皮长靴的鞋面十分干净,隐约可见金丝勾画。衣摆上绣着流丽的墨色兰花,袖口处以双针绣和冰蚕丝印着华丽绚烂的上古图腾。
  和这栋木屋一样,低调的奢华,非凡的品位,引入眼帘的一瞬间,便夺走所有风光。
  厉隐听到一阵低叹,她侧头望去,就见小董满目惊艳。
  小董直直地看着岚裳,岚裳的装束向来是极好的,却丝毫不会喧宾夺主。
  如果其他人会逊色于这种华丽豪奢,那么,岚裳便是极为难得的一个例外。他随心所欲的一个动作,一个魅惑的眼神,便让所有人臣服于他本身的魅力。
  这张瑰丽如画的容颜,这一身骨清神秀的气息,足够掌控全局,让他俯瞰人世的凡俗。
  在他面前,小董觉得,自己就是个俗人,是一团泥巴,入不了眼。
  而岚裳应该是云霄之上的神子。他不该堕入尘世。
  见小董目露痴迷之色,厉隐压抑地轻咳一声,伸手扯住小董的衣袖,使出足够的力道,晃了晃小董的身子,努力让他清醒过来。
  小董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却急忙凑到厉隐耳畔,语中有压抑不住的悸动。
  “小隐,这人真好看,简直就跟庙里的金童一般。”
  厉隐无语,轻飘飘地瞥了岚裳一眼,岚裳正好看过来,两人似乎都滞了一滞。
  岚裳勾唇一笑,见厉隐转过头去,心中好笑,神色也变得轻松起来。
  他拣了主位坐下,捧起茶盏饮了一口。
  随后,竟然皱着英挺的眉头斥道:“这是什么茶?”
  案几对面的绯衣夫人用极为认真的语气回答:“去年的陈茶。极品高山云雾。”
  岚裳神色不悦,将茶盏放下,招了招手,就见丹笼起身走过去。
  “陈茶岂能待客?这点规矩都不知?”岚裳端着架子,像模像样地教训下属。
  丹笼脸上依旧挂着春风般的笑容:“主子。你今年才来血阳城。云中居也是第一次接待女客。去年备足的高山云雾还没用完,因为干燥,便拿来用了。主子不喜,我这就去换了。”
  说着,丹笼转身欲走。
  岚裳笑骂道:“何必试探与我?罢了,陈茶就陈茶吧。”
  丹笼面色一喜,却故作无意地瞥了厉隐一眼。
  厉隐心中一突,愈发觉得情形古怪起来。
  “夫人今天带了客人,倒是我招待不周,万勿见怪。”
  岚裳伸手掸了掸衣摆上微不可见的尘土,一名美貌侍女进来,将一只琉璃香炉摆在桌上。
  岚裳拿起香炉,流光溢彩的琉璃炉子里,有一个圆形小孔。他朝着小孔深深嗅了一口气。
  厉隐敏锐地嗅到一种香气,想来,就是那种清冷如雪的安息香了。
  闻毕,厉隐便听到岚裳醇雅的笑声:“小丫头,桃园怎么样?”
  厉隐顿了一顿,才明白过来,他这是问自己呢。
  厉隐含笑点头,做足样子。
  见对方神色从容,岚裳心中愈发欢喜,便故作好奇地问道:“你喜欢桃花么?”
  厉隐不知如何回答,倒是小董鼓足勇气低语道:“我们自然喜欢的。”
  其实岚裳早就看到这个清秀少年,这个小董既然和厉隐一起来参观桃花园,于情于理,他都是自己的贵客,合该好生招待,岂能因为……他的一点点私心而弃之不顾?
  岚裳笑道:“阁下如何称呼?”
  小董到底胆大,立即挺直腰板,面色微红地笑道:“不敢不敢,小的叫董子卿。”
  子卿?这名字好听。厉隐暗暗点头。
  岚裳的凤眸里却闪过一抹晦暗的光芒,绯衣夫人咯吱咯吱地笑起来,宛如活泼泼的少女。
  岚裳神色一整,正欲开口,却被绯衣夫人抢了先。
  “你干嘛逗他,他已经脸红了。莫不是因为某人在场,想好好表现一下吧?”
  岚裳立即义正词严地反驳:“远来是客,当然要一尽地主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