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读书法,后摹法书,能为古人忠臣,败笔可略,笔误可谅,俗工失款可正,剥落模糊可补。苟不知书法,遂不知法书矣。何者是得?何者是失?何人是浮名?何人是实学?何以为工?何以为妙?谁是全能?谁是偏胜?何处可及?何处不可及?书从何来?法从何授?一似梦中苦乐,总成妄诞,不惟无成,且枉费心力。
粗能识得好恶,即须严加趋避。得一字好,即思未得时丑字革去。得一笔好,即思未得时恶笔革去。作一字不好,必求一好字易之。作一笔不好,必求一好笔易之。三人我师,言言实学,勿轻放过。遇好求恶,境逆而易;逢恶求好,境顺而难。若多看法书,顺境成易;多读书法,逆境不难。若不学空求,多遵谬妄。逸少中岁进德,每作一衡如惊蛇之曲,此九四跃渊之龙,不可遂认作飞空夭矫之文也。释典参悟而后功行,三阿僧只始得成佛,未进此步,辟支禅也。若发愿不深,不求最上一乘,便并二乘亦不可得。取法乎上,仅得乎中;取法乎中,民斯为下。是以大根大器,宁受顶堕罪业,无宁自画小成。
字无百日功,非虚语也。岂惟百日,即开卷注意,步步移形,三日刮目,诚然有之。至若学问了义,虽尽平生,何厌足之有!譬释典云:指爪作佛面已成佛道。又云:三阿僧只然后成佛。须于此中参透,始知顿渐两途即是一法。
字学二途:一途文章,一途翰墨。文章游内,翰墨游外,一皆六艺小学。而世以外属小,内属大,不然也。虽然,要皆大学之门户,不从此入,何由得睹宗庙百官。后世失传,拆而为三,文章斥而传疏烦,翰墨斥而流别异。何如求本寻原,所握者简,所施者博,不亦多乎!吾道一贯,彼此相证。
诗文忌老忌旧,文字惟老惟旧是遵。诗文忌蹈袭,文字亦忌蹈袭。旧与蹈袭故自有分矣,格调、形似之异也。
不专攻一家,不能入作者阃奥;不泛滥诸帖,不能辨自己妍媸。阃奥即在面前,不妍则忽而不觉其美。是以专治一家,帖不必改而新意自出。见得昨日临摹一画非是,乃是进德。苟新意不出,皆皮相也。若此帖果无新意,非佳书矣,便须改图而后可。自己妍媸多在骨髓;不博则习而不觉其恶。是以博览名家,帖虽不同而书法一轨,见得他人得失,各具一短长,乃是自知。苟得失无辨,皆耳食也。若果无所见,莫得强议,便须加功而后可。加功在读书谱,改图在玩法帖。至于识鉴,虽曰非人所能,然未有耽玩日久而识鉴不稍为之开发者矣。要在立志高,发愿固,未有不得者。若泛泛从事之人,姑置勿论。
不专一家,不得其髓;不博众妙,熟取其腴。髓似胜腴,然人役也,其机死矣,腴乃转生,生始为我物。
不熟则不成字,熟一家则无生气。熟在内不在外,熟在法不在貌。凡玩一帖,须字字经意,比量与我已得未得。若已得者,功在加熟;若未得者,作稀有想,藏之胸中,掩卷记忆。不能记忆,更开卷重玩,必使全记不忘而后已,他时再转便作已得想。
阅一帖中字,有相同者,即于同处求其异,若无同字,须想别帖同字相参。苟不记他帖,即以自己念中欲作之字相参,虚心比量,何处不相似,何处可到,何处不可到。如是探讨,真是真非无遁形矣。
攻一帖为当家,若不能生发,流而为绣工描样。集众美为大家,若不能取裁,流而为乡愿媚世。一为浅俗,一为时俗,俗等耳。浅易革,时难移。何也?世人共趋也。昔贤不说恶紫,几乎浑至今日。时俗书者,书家之三隅也。
学后人帖,须见其原委,然后可以从事。如祝希哲真楷学锺元常,即先玩祝书无妨,名家所得者深故也。但得旋讨锺帖,便见其学由彼而得。于是求二人合处以取法,察古今变化以观妙,始可兼其二益,所得多矣。其行书出于章草,稿草出于芝素,可类推也。一人如此,其他可类推也。文待诏真楷之于黄庭帖,行书之于太宗帖,大草之于山谷书,亦类也。又若王文学真楷之于虞学士,行书之于右军父子,亦类也。又若宋仲温学王氏之章草,文休承学怀素之千文,亦类也。又若陈复甫学芾之苍古而失其圆妙,黄淳甫学献之遒韵而不得其严整,亦类也。苟不究其根本,皮相大能偾事。
名家书有下笔便佳者,有用意辄好,不用意即不佳者,有不用意反好,用意即不佳者,此天工人工之异也。天工是其先世之人工,人工是其后世之天工。天人交至,上也;得人无天,次也;得天无人者,见世过世俱无利益者也。切莫自委,自委即自弃矣。其不用意即不佳者,佳非我有也。不用意亦佳者,胸中无有不佳之物也。无有不佳,全在识量。识量似天而实人,人可不学乎!
经史最误人处,在后世俗书。俗书一入,牢不可破。故少时授经,即与善本,善本须先一代得一分之力。写字即与名帖,名帖须先一代得一分之力。晋唐而上,合法者多。晋唐而下,合法者少。其得其失,具之晋、唐。晋、唐去古未远,典刑尚存,是其得也。攻于妍媚,不问来历,是其失也。余作刊误中有法帖刊误一类,此卷当冠诸误。何也?经史之误,未必出于作者,誊写俗工偶然失之,不知起于何年。惟名家手书碑帖,而失则自供其短,便见此误出于何代何人作用矣。无论真楷已上不当杜撰,即行书狂草,古人十九不失矩步也。试拈二王、张、素诸帖,可概见矣。
学书者,博采众美,始得成家。若专习一书,即使乱真,无过假迹,书奴而已。拔其尤为师范,以诸家副之,必勿取法于中,落下劣阱。学篆,必籀鼓、斯碑,博之以坛山、诅楚诸金石,唐宋而下,一字不得入吾肺腑。学隶,必锺传、汉碑,博之以蔡邕而上诸碑碣,六代而下不得窥也。学正书,必欧、虞、颜、褚,博之以锺、王,锺、王非得唐迹不显其妙,宋人而下不得习也。学行书,必二王,博之以诸家法帖,诸帖非二王不能淘汰入正途,宋人书不得习也。学稿草,必颠、素,博之以章、索,章、索非颠、素不成文也,宋人而下亦不得习。如是五家,各为书法门户,苟先看后辈,便是醉生梦死。
学一名家书竟,旋取他人之学彼者,参意得失。如学锺司徒,必以右军、卫夫人、宋儋、羊欣诸家为学徒而参究之;学王右军,以大令、智永、孙过庭、虞世南、赵孟頫、鲜于枢、宋仲温、文徵仲诸人为学徒,以及颜真卿临东方朔像赞而参究之;学大令,以虞世南、王履吉、黄淳甫为学徒而参究之;学率更,以小欧阳以及蜀本石经之似欧诸家而参究之。大抵前人书法不可多得,故借后人学力以辅吾不及。不可执近忘远,认药成病,反增一蔽。
书法云:意在笔前,字居心后。即泛言心意。心意何居,当令有所。
着意若何?意在到未也,意在流转未也,意在合法未也,意在圆熟未也,意在纵横飞动未也,意在逸韵流迈未也,意在淳适而不合于流俗,乃得佳书。一法未融,便落魔境。大抵因药致病,偏方杀人者众矣。如将措意,须觉意中所着者何物。
书法云:作字不可急促。王介甫书一似大忙中作,不知此公有如许忙。嗟乎,可怜忙忙作字,岂惟字丑,人品亦从此分矣,可不勉乎!余常论食饮徐徐而进,诸病不作,何也?寒者可令稍温,热者可令稍凉。饥时渐入,饱时量加,喉未通渐开,性不喜渐别,是故不惟百病不作,即有疾可瘳矣。作字缓下笔,不惟谬妄不侵,即败笔可补矣。我辈粗疏,极坐此病,正如识药而不肯服也,须痛惩之。
右军书无一笔不到,而能处处流转;无一笔粗俗,而能字字用力。非夫时时着意在忘形者,不能池水尽墨。书家非止一人,不知者妄讥其益美,余则以讥者为益恶。
法法具者,谓因病投药、因药虑病可耳,非若畏首畏尾、执中无权者同年语也。执中之患,逾于无学。儒家谓之乡愿,恶其似是而非,惑世深也。释家谓之愚痴,东看则西,南观成北,恶其不闻道也。若更执以为正法,此所谓障正法眼,极重罪过,地狱道摄之,不可不慎。
人之恒言:清俗在骨,能否在学。余则以为入门正,骨始生;师友直,学始立。前此未窥名家门户,骨未生也;不遭名师箴规,学未立也。若但委之血肉之骨,乃是大障;任己孤陋寡闻,乃是死魔。何谓力量?同是刚劲之称,深浅粗细从可分也。力浅量深,力粗量细,力卑量高,力易量难。露筋骨为力,藏筋骨为量。无筋骨为弱,急疾偏锋为露。正锋不滞为藏,柔媚宛转曰弱。
世间恶札,一种但弄笔画妍媚,一种但顾雕体圆整,一种但识气象豪逸。求其骨力,若罔闻知;更进而与谈韵度,尤不知其九天之外也。如是书家亦足名世,可怜哉!骨力者,字法也;韵度者,笔法也。一取之实,一得之虚。取之在学,得之在识,二者相须,亦每相病。偏则失,合乃得。
字法恶无骨。书状云:行行若萦春蚓,字字若绾秋蛇。此主客不分耳。凡作行草,意在主不在客。主有作用,客无作用。主立客从,筋骨自振,筋骨振而二病瘳矣。
近代不知书人,作态自好,一日有知,皇愧何已。古人能书无论矣,其不能书者,老实随俗而已,何尝强弄出许多丑态如今日乎!若欲作书,须以法书为舟楫,书法为棹师,无为他时自己悔恨,何但他人议其后而已。
学无偏好则不深,有偏好又多病。此中最难,不惟不当偏于短处,即偏于所长处,亦自褊心之疾。且如集羲之圣教序,非不字字生妍,但偏于修整,拘而可憎,宗之者一时谓之入院体。智永导其流,孟頫扬其沫,似为淳雅,实有三分俗气。临仿法帖,字字拟古,人知之矣;笔笔自好,知者益鲜也。不拟古无格,不自好无调。无格不立,无调不成。是以有格者多,成功者少,不自好者载道耳。世人不知书法,每每自好,及至法度现前,退舍辟易者众矣。何也?知法则愧自生耳。知愧而不忘自好,方能进德;若妄与怯,皆过也。
学者须虚心,自考功过,着意力为去就。即自己不辨,须凭赏识家弹射受病要害,一不得先具成心,使嘉言不入于耳。古今书法,是其功过二案;古今法帖,是其功过佐证。两造具备,无可逃避,然后逐笔考验以对症,方起其膏肓。骨弱者强之,筋缓者固之,肉浮者摋之,节解者收之,纤巧者以韵易取,流荡者以逸锻炼。雅俗对照,欣厌自生。具有肝胆而复是非倒置,无人心者也。苟能取书法条例,采为箴砭丹石,即起死回生不难。其不治者,一在不识,一在不救耳。可不学乎!
书家有迟有速。迟,其本色也,古人无有急速者。急,自芝、旭、素式不过三四辈耳。虽然,也须能迟,乃妙于速。若必不迟,鄙俚野俗杂然而陈矣。
幼学即仿佳帖,其法从骨髓中来,可令邪魔辟易,不必大加甄别,不必外取去就,尽自有冰鉴。若中岁知书,虽得换骨神丹,必须用力数翻,方能扫垢。至若老年进学,百倍加功,难追俗骨。余实蹈此,自亲其事,故言之切中,亦已晚矣。后生勉之,毋为后悔。
人各有能有不能。或以小字见委,每为苦之,至于书扇,尤非所长也。常怪唐、宋而下诸家,作真草太易,作篆古太难,此以各不得其妙耳。余不能真草而能古篆,即方丈一笔,自顾得意。至若以飞白作篆体,即上古不可得。后代不可知,自秦斯而下,居然不肯让人。试为拈按,知余言之不妄。
凡为学,不进则退,无有停机。惟书亦然。故名家作字,随在变化,各当其妙,此非固为苟难以求眩目也,日新又新,生发不穷,乌得不进,进则乌得不变。若无名伪迹,描定一局,到处摆弄,终似优倡一付行头,略无自得真境。无真境则自己亦觉可憎,可憎则勉强改作,改作无门,杜撰杂出,于是并所效颦成法亦已渐忘,乌得不退,退则死矣。
凡为道,不损则益。释典云:万法退转乃是不退转。书学小道,亦然。于百丑退转,斯为不退转。譬如人面,诸丑不灵,便是佳人。
赏鉴须见古人真实妙境,又须别名家真差别处;摹仿须见法书真不可到处,又要见自己真能学处。不然皆皮相也,即使学到白首,终是瞎着,总瞒得不知者,瞒知者不得;总瞒得眼前,瞒后世不得;总瞒得他人,瞒此心不得。何谓能学?法度是也。何谓不可到?全其法度是也。一法不具,不成名家,法法皆具,犹然皮相。皮相而往,便不可说。学力到处,自然心开。未到而开者,十九野狐,吾见其人矣。
书法变幻,故自妙境。若无学而变,宁不变也。宋人作诗有禁体,弄出许多丑态。覆车前辙,亦可畏矣。古人谓老年才尽,余则以为学尽耳,非才之罪也。诗文如是,书法亦然。
法书之于字学,如诗有别才,非关学;诗有别趣,非关理;又似八珍之于庖丁,非关服食,而但取其适口;丽人之于后庭,非关伉俪,而但取其适御。是或一道。虽然,创法究竟,又未始不同。诸体法度相关无论矣,但隶、真、草三体之左右倾侧,与篆毫不相关,然世人因习颇便,最难革除。学篆者,须取平分诸篆及左右反体相向诸字,书之薄蹄,翻覆取正,见其欹邪丑态,极力自惩,痛革其失,非翻覆数四,不易得也。要在入门正耳。管直而锋自正,锋正则体不欹。此法不过矫世俗之弊耳。譬人无疾,千金良药,亦何所投。
养身家调身法固严,余以为作字亦尔。身手头足,必须端舒。倚胸俯首,无文士气,作姿摇态,尤为可憎。此身最是一件大器用,器用不调,终非雅调。
学书须彻上彻下。上谓知其本原来历,下谓采其末流孙支。知本则意思通而易为力,求原则笔势顺而易为功。何谓本?字必晋、唐,晋、唐必汉、魏,汉、魏必周、秦篆隶,篆隶必籀斯、邕鹄,此数家又须仿之鼎彝铭识,而后不为野狐惑乱。虽然,为学有二品。其高者,如前说无论矣。急功之徒,则不必然,凡阅一帖,不须字字全仿,但会心处临摹,及胸中未有者记着,若平调文字,即有可观,能自为力,何用彼为。此亦取效之捷径也。
昔人云:能草不能真,无本之学。余因而进之曰:真不知篆,草不知章,隶不知古,而妄作妄议,皆盲儿也。又郑樵云:六书明则六经如指掌。此语其大者耳,如以细,则将退而曰:六书明则诸体如探囊。斯可以概前说。
凡临仿拓本,要须作真迹想。临仿后人镌刻,要须作古人佳帖想。否则瀸染其失处,大谬也。如模糊混杂乃剥蚀误之,挑踢狂肆乃俗学改作。故凡仿一代人书,须致此心于彼时风气中,始不失汉、魏、晋、唐规范。不然名为学古,都成杜撰,即使成就,不过宋、元波折而已。
本原来历为上,支分末流为下。不知本无以下笔,不知末昧于使转。务上则不情,甘下则不典。
学一家书,知其好不知其恶。学诸家书,好恶了然矣。知好不知恶,亦能进德,不能省过。好恶通晓,德日进,过日退矣。
落笔偶侧,不宜更侧,遂成村鄙。使转误重,不宜更重,遂成粗俗。引带偶离,不宜固阔,遂成脱落。偶粘,不宜固着,遂成秽垢。点缀振救处偶大者,不宜益其大;作赘疣偶小者,不宜更贬小。如乌有左右相顾处,偶然参差,不宜更远,遂相龃龉;偶然透错,不宜更进,遂相纷拿。
无意而得处,不可认为村鄙;自然而成处,不可认为粗俗。抑扬顿挫处,不可认作脱误;散诞不羁处,不可认作野狐。此皆神逸妙用,顾其人如何,其造诣如何,其作用究竟如何,未可以一笔一字定其功过也。若通篇赏鉴,便无此失。
运笔谓正侧使转,起伏纤涩。结构谓疏密短长,参差巨细。顾盼谓负抱乘承,引带谓本体连珠。收锋、悬针、垂露。结束、补漏、赘阙。宾主谓有无虚实,可有可无。来历谓字义血脉、笔意原流。体格谓古今名世。韵调谓作用趋尚。意谓正借古俗。义谓古今得失。
作字作绘,并有清浊雅俗之殊。出于笔头者清,出于笔根者浊。雅俗随分,端在于此,可不慎择!入门一蹉,白首茫然。
绘氏将求名家画谱,以难得真本为歉。余曰:画无谱,方得真。客曰:子言若是,那得笔奇?余曰:无谱乃得奇。君所求者奇枝邪,何树不吾师;所求者奇石邪,何山不吾师。展转回旋,岂惟三人,择善在我。常论画人物以容貌不同为良工,何不着想交知贵贱间千百异彩,皆笔端造化,何乃舍真求假,认假为真,下至并真图不得,而专事传摹粉本。此何异不知书法而师字迹,不得真迹而师墨本,不得古拓而师后世翻刻,下至舍古法而效时人书,何异出宫娃大家,而悦颦眉西子?愚亦甚矣。书画一道,因比量详及之。
字尚筋骨,粗犷非骨也,齿角耳,骨在结构;纷拿非筋也,爪牙耳,筋在锋势。一藏一露,雅俗斯呈。
魏鹤山作乡字从邑,世人之效颦者写卿亦邑,识者举以诮之。馀谓岂直一字一人之谬已乎,近时后生见具字三画,并且字亦三,见真字从匕,并直字亦匕;见处字从,并据字亦;见蹂字左出,并内字亦出;见首倾,他山亦倾;见有右首屈,并左在亦屈之类。书法诲人粗识篆体,余则以为惟其粗识,乃有此误。粗识者,大谬之端也。医道称初知药性者不治。刘须溪谓魏鹤山好识奇字,讥之曰:六经无一奇字,不可谓其文章无奇也。又见鹤山取篆字施之行草,笑其自苦无益。嗟乎,陋儒浅见,一至此乎!六经何尝不奇,习熟则见其易耳。奇字何尝不易,不习则见其难耳,一谬也。字体原流,同门异派,故草书或取于篆,或取于隶,或取于真,无法不具。世人谓草出于真,此浅俗之见。汉章帝时已好草书,彼时曾有今世之真楷乎?又如其字草作,天字草作,鹿字草作,前字草作,如是诸文,不由古篆,何以自解?二谬也。书道之乐,无乐如之,至于学古,其乐更多。不知学乐,以苦加人,三谬也。为学日益,古学甚今。不学古,古道几绝。万古长夜,从此而醒。寐者不苏,反骂无益,四谬也。儒家云:一法不通,儒者所耻。以儒讥儒,独举六经,六经而外,更无一法乎?不然也。六经而外,尽付祖龙乎?不敢也。不然而云,浅矣;不敢而云,伪矣。浅且伪陋至此乎,五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