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三和民子都通过了国家考试。
民子预先了解到义三工作的打算,也没有告诉义三,便也申报了同一个医院。义三如愿以偿,进了国立疗养院。可民子未被录取到第一志愿的国立疗养院,而是进了保健所。
一般而言,保健所、疗养所都很欢迎像义三、民子这样的刚刚结束住院医生活的年轻医生。这种地方工资低,升迁的机会少,很多人干一段就会辞职不干的。所以,比较缺少人手。
总而言之,用不了多久,民子也能调到和义三相同的疗养院的。民子打算在情况允许的条件下,争取和义三一起干医生。这不但可以成为她眼前的喜悦,也可以成为她未来的纪念。
桃子等义三要离开家时,让义三做出保证。
“星期六要回来吃饭。你要是忘了,我就还捣蛋,吓破你的胆。”
“现在没有牙膏照片比赛了吧。”
义三笑了笑,说。
“你这个人总是迷迷糊糊的。要找你的毛病,拿你开心,有的是机会。”
来到疗养所,义三最为吃惊的是,这里病人太多,可病床又太少。贫困与结核的发病,形成了恶性循环。针对这种状况,最近义三打算研究几种新药以及早期治疗方法。
疗养所位于武藏野的绿色地带。这座木造的朴素的建筑为红枫、杉、松的丛林所环抱。男性病人的病房就像以前的兵营宿舍,一条从头到顶的通道,两侧各有二十张病床。
病情极重的病人才能住到单间病室。可这种病室只有十间。
——禁止婴幼儿进入室内。
——重病病房,请放轻脚步行走。
到处都贴着注意事项,用来提醒探视病人的来访者。
有一个患肾结核的年轻的重病人。他是根据福利保障法进的医院。住院这么久了,可义三却没看到有家属来看望他。以前,他曾做过一个肾的手术,一度出院,后又复发。但不能再做手术了,只能采用些临时的内科疗法,等待死期的来临。最近,他晚上小便次数频繁,已到了极限。据说他病情恶化的消息已经通知给了他的家人。
一天,当义三查完房走出那个青年的病房时,他发现一个鲜见的、身着华艳服装的女孩在疗养院的走廊里走来。女孩一身黄色连衣裙,挎着个茶色的挎包,脸上的化妆颇为浓艳。她反复地看了看义三的脸后,叫住了义三。
“喂,喂……”
“大夫,你是不是房子弟弟死时来的那个大夫。您去过N镇吧?我就住在房子的隔壁。”
女孩子讲话的声音很高。义三便把她带到院里,站在紫苜蓿中。
“我今天是来看我哥哥的。大夫,我哥哥是不行了吗?”
“我刚来这所医院……你问一下T大夫吧。不过,你还是尽可能来看看他吧。”
义三没有直接答复加奈子。他盯视着这个房子的邻人。
“我哥哥真的不行了吧。”
从义三的言语中,加奈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我哥住进医院有很长时间了。最近,又有了新药。我还以为他能得救呢。”
加奈子手里提着挎包,随手甩动着。
“我哥的一生就交待在这里啦,这算怎么一回事儿啊。要是不行了,就像阿达那样来个干脆的。大夫,你对年轻人的死是不是觉得无所谓。”
义三没有回答。
“大夫,房子拼命照护的那个阿达已经死了。”
“阿达?”
义三反问了一句,想起了房子那封不可思议的来信。
“他和你长得很像。”
“和我很像?”
加奈子死死地盯视着义三。
“看起来并不那么像。不过,房子觉得他挺像你的。她总是在阿达那儿找着你的形象……”
义三猛然间觉得面颊到颈部有些发紧,问道:
“你知道她在哪儿吗?房子的住处……”
“她住在M的精神病医院。房子尽碰上惨事,再加上阿达又死了。弄得她精神不正常了。”
义三与加奈子告别之后,急匆匆地赶到了M的精神病医院。他曾和井上民子在这所医院做过最后一段的住院医。
不论是在电车里,还是走进医院的大门时,义三一门心思想着房子,周围的东西什么也没看到。直到差点儿撞上眼跟前伸着双手拦住他的去路的女人,他才恍然清醒。
“栗田。”
“啊。”
“你刚到?”
民子平静地问道。
“太晚了。”
义三喘着粗气,道:
“原来是民子小姐啊?”
“你珍爱的人是我安排到这所医院的。”
“你?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命运吧,命运的安排。”
民子嫣然一笑。
“她还不能交给你。你现在来了,也不能和她见面。当然,作为医生来讲另当别论。可你不是她的医生吧。比医生的关系要密切得多吧。”
义三听到“医生”这个词,心里平静了一些。
“她怎么样呢?”
“她是受了一时的打击,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不过,现在,她身体很虚弱。那天,她在我家附近昏倒了。”
义三紧皱眉头,向民子低头表示了谢意。
“栗田,你这个人尽给别人添麻烦。我当医生第一个重病号就是你,还有她。”
“对不起。”
“哪里。这说不定还是我的幸福呢。”
“谢谢。”
“要你谢谢还早一点儿。”
民子看了看义三,又说:
“她要不要回到你的身边,这还很难说。因为她觉得自己所爱的人都会死掉的,而且深信不疑。”
“这不是瞎想嘛。”
“不是。她父亲就不讲了,她可怜的母亲、幼小的弟弟、还有夜总会的侍者……听说那个侍者是在救她时受了伤,才得的破伤风。她后来是去找自己的邻居,到福生的夜总会谋生的。她的邻居就是和房子一起被从你舅舅那家医院的地皮上赶走的姑娘。”
义三想起了加奈子。
“那姑娘的哥哥就是我们疗养院的患者。”
“你就是靠通过她才知道这里的吧?你得好好照着照看她哥哥。”
“可是,她哥哥已经没救了。”
“是吗?是因为穷耽误了吧。”
“嗯,可以这么说。他得的是肾病。”
“可你对房子,为什么不在她受到创伤之前抓住她呢。爱也同样有个关键的时刻。以为只要有了爱,任何时候都能结合在一起,这种想法是错误的。那么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子,你怎么能任她流浪呢?”
“对不起。”
“看到你进这门时那个气势,我也就不好说你了。刚才,你的眼神有点像她。不过,让那孩子不顾你的死活,重返你的身边,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这事儿也太惨了。”
民子说着,眼眶湿了。
“她经常像说梦话似的喊着桃子的名字。其实,这是在呼喊着你。不过,桃子能够那么干脆地割舍你,对她又那么好,这一方面是因为桃子的性格,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她的感觉。栗田,你真是个幸福的人。”
民子是在说桃子,可又像在谈自己。察觉到这一点,义三心里很不是滋味。
民子换了一种语气,问:
“怎么办?”
“什么?”
“进医院去看看?去问问她的病情?”
“好,就这样。”
房子那燃烧着情热的眼睛在召唤着义三。
“嗯。不过,我觉得还是不看她为好,即使在远处。”
说完,民子突然把视线转向了空中,接着又移向了义三,脸上显出要告别回家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