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小时后,宫子回来时,有田老人已经躺在二楼的床铺上,让女按摩师给按摩了。
“很痛啊。”他小声地说。
“阴沉的雨天你还出门呐。再洗一个澡,可能会清爽些。”
“是啊。”
宫子不由地依靠着西服柜橱坐了下来。宫子大概有一周没看见有田老人了。只见他脸色发白,心力交瘁,脸上和手上的淡茶色老人斑更加显眼了。
“我去看新闻片来着。看了新闻片,就觉得生气勃勃。本是想去洗洗头,不是要去看新闻片的,可是美容院已停止营业,所以……”宫子说罢,看了看刚刚洗过的老人的头。
“润发剂真香啊。”
“幸子拼命酒香水,香喷喷的。”
“据说她体臭得厉害。”
“嗯。”
宫子进入了洗澡间。洗了头。把幸子唤来,让幸子给她用毛巾擦干头发。
“幸子,你的脚多可爱呀。”
宫子原先将两只胳膊肘支在膝上,这会儿伸出一只手去触摸眼皮底下的幸子的脚背。幸子忒忒地颤抖,直传到宫子袒露的肩膀上。幸子也许是继承了阿辰的秉性吧,手脚似乎也有些不干净。她只拿了宫子诸如扔在纸篓里的用旧了的口红、断了齿的梳子、掉落的发夹子一类的小玩艺儿。宫子也知道幸子憧憬和羡慕自己的美貌。
浴后,宫子在白地蓟草花纹的单衣上披了一件短外褂,然后给老人按摩腿脚。她思忖着:倘若自己住进老人家里,恐怕就得每天给老人按摩腿脚了吧。
“那个按摩师,手法很高明吧。”
“拙劣得很。还是来我家那个高明哩。她一来娴熟干练,二来按得认真。”
“也是个女子吗?”
“对。”
宫子想起老人家里那个所谓女管家梅子,也是每天都给老人按摩的,就由不得厌烦起来,手劲也没有了。有田老人攥住宫子的手指,让她按摩坐骨神经末稍的穴位。宫子的手指紧贴了上去。
“像我这样细长的指头恐怕不带劲吧。”
“是啊……未必吧。年轻女子的手指充满了爱情的力量,好极了。”
一股凉意爬上了宫子的背脊。她的手指一离开穴位,又被老人攥住了。
“像幸子那样,手指短短不是很好吗。您让幸子学习按摩怎么样?”
老人沉默不语。宫子倏然想起雷蒙?拉迪盖①的《肉体的恶魔》里的一句话来。虽是看过电影才读原作,玛尔特说:“我不希望你的一生遭到不幸。我哭了。可不是吗,对你来说,我实在是老了。”“这个爱的语言,就像孩子般地使人珍惜。从今以后,即使我感到怎样的热情,一个十九岁的姑娘也决不会说老了而哭泣,再没有比这种纯洁的爱情更能扣动人们的心弦。”玛尔特的情人是十六岁。十九岁的玛尔特比二十五岁的宫子年轻多了。委身老人、虚度年华的宫子,读到这里受到异常的刺激。
①雷蒙?拉迪盖(1902-1923)法国作家,诗人。
有田老人总是说宫子长得比实际年龄还年轻。这不仅是老人的偏袒,无论谁也都是觉得宫子年轻。宫子自己也感到有田老人之所以说自己年轻,是因为老人喜欢并思慕自己风华正茂。老人害怕井伤心的是:宫子的容颜失去姑娘的本色,或者身体肌肉变得松弛,一加思索:年近七旬的老人,对一个二十五岁的情妇,尚且盼望她年轻,不免令人感到奇怪的肮脏。但是,宫子终于忘却责备老人,毋宁说有时被老人牵诱,似乎也盼望自己年轻。年近七旬的老人,一方面切望宫子年轻,另一方面又对二十五岁的宫子渴望着一种母性的爱。宫子并不打算满足老人的这种欲望,但有时候她也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就像母亲一般。
宫子一边用拇指按住趴着的老人的腰部,一边用胳膊支住,要骑上去似的。
“你就骑在腰部上吧。”老人说,“轻轻地踩在上面吧。”
“我不愿意……让幸子来弄好吗?幸子个子小,脚丫也小,更合适吧。”
“那家伙是个孩子,还害羞呐。”
“我也觉得言臊嘛。”宫子边说边想:幸子比玛尔特小两岁,比玛尔特的情人大一岁。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您打赌输了,就不来了吗?”
“那次打赌吗?”老人好像甲鱼转动着脖子,“不是的,是神经痛呐。”
“是因为到您家来的按摩师手法高明吗?……”
“嗯,噢,也可能是吧。再说我打赌输了,又不能枕你的胳膊……”
“好吧,就给您弄。”
宫子很了解,有田老人已经让她按摩了腰腿,剩下的就是把脸埋在宫子的怀里,享受符合年龄的快乐。繁忙的老人,把自己在宫子家里过的时间,称作“奴隶解放”的时间。这句话,让宫子想起:这才是自己的奴隶时间呢。
“澡后穿单衣要着凉的,行了。”老人说着翻过身来。一如所料,这回老人想享受枕胳膊。宫子对按摩也腻烦了。
“可是,你被那个戴绿帽子的男人跟踪,是什么滋味呢?”
“心情痛快呗。同帽子的颜色没关系嘛。”宫子故意绘声绘色地说。
“如果只是跟踪,戴什么颜色的帽子倒无所谓,不过……”
“前天,有个奇怪的男子一直跟踪我到那家药铺,我丢了个手提包。太可怕了。”
“什么?一周之内竟有两个男子跟踪你?”
宫子让有田老人枕着胳膊,一边点点头。老人同阿辰不一样,他觉得走路丢了手提包,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也许他对宫子被男子跟踪一事惊愕不已,无暇顾及怀疑别的了。对老人的震惊,宫子多少感到愉快,为此也就放松了身体。老人把脸埋在她的怀里,并从温乎乎的胸怀里掏出双手按在太阳穴上。
“我的东西。”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