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夜幕淅淅沥沥地落下,云破月出,白晃晃的月像一姣好女子眼中放的大大的瞳孔,瞳孔流出乳白色的光,照着横流前行,无奈它的好意只是徒劳灵帝早跑没了踪迹,横流算是迷路了。
渐渐,她对这地方生出些厌恶感,这个世界已不属于自己,她只是个羁旅者,从一个陌生的地方来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感情的路途、举目无亲的哀伤,却教人不由地坚强起来。
帘未卷,樽未干,青青罗衣不减寒。
照镜又添愁君丝,啼痕只恨夙夜长,不曾眠,独倚危楼眼欲穿。
熏风一阵杨花乱,团扇一舞胭脂改。
鸳鸯帕,相思罗,新人笑,一炬恨无绝期。
君尝许,君心似我心,妾遵命便是。
三生石崩青鸟死,君之泪断珠玑,君之血绽蔷薇。
拭君泪,食君心,与君共眠龙凤被!
不知何处飘来歌声,似一句长长的叹息,又似一根幽幽烁动的蜡烛,余音袅袅,却可怕。
横流的心一拳拳捶打着胸口,人却不由自主地追着歌声,来到一片黑魆魆的森林面前。这时,她的坚强起了作用,于是也没多想,便进入了林内。”她来了,她来了……“”人么?好吃的人么?“”不,是妖。“风带着消息,窜到林的深处。
这是隐隐梦林?林子黑成一堆煤渣,唯有深处亮着一点微弱的火星。横流失望之余,还是朝着火星摸索着走,异常光滑冰冷的树从指尖溜过,落脚之处全是磕磕绊绊的圆状物体。这里果真有西瓜!呔,偷瓜贼灵帝呢?”你来了。“她很熟悉横流,也不抬头,似乎从脚步声就知道是谁一小团淡蓝色的磷火漂浮在半空,苍白的火光披在一旁身材矮小的女人身上。女人被一张看不出颜色、敞旧的毡褥从头一路包了下去,像个裹着襁褓的大婴儿,可脸却是老人的,两条法令纹切入了肉里,嘴唇呈一字,显得矜持而严肃。
这是鬼子母?横流愈加失望。关于鬼子母的遐想是金色的眼皮,红滴滴的嘴唇,肉感的身体,而不是满脸的褶子,甚至是丑。”你就是鬼子母呐“话一出口,横流下意识地伸了下舌头。
鬼子母下颌微微动了下,有意将脸撇向暗角。”你见过我?“她的声音比人年轻五十岁,让人怀疑是否有个娇媚女子躲在她身后,替她说话。
1”是的,我等了你十年,今天终于等到了你有什么要问的么?“”我想你要说的比我要问的多得多。“
鬼子母嘴角颤了颤,算是笑了笑,”你比你母亲聪明,或许结局也比她好。我与世隔绝了几百年,你娘前世与我种下因,现世结了果,所以才能进入我梦中,并从我这里知道了一个秘密。“
母亲……她是横流心上的一个洞,每提一次,往下坠一点,一点一点,洞越来越深。
母亲曾像隔着五彩琉璃瓶望过去的人儿,水碧的翡翠、赤红的宝石、蛾黄的玳瑁、宝蓝的水晶、葱白的玉,精致可爱地闪烁在她小山一样的发髻上,在白天鹅颈子一样的手腕上。美丽女子本是更容易有如花似锦的生命,可若空自地美丽,骄纵地美丽,那将会演变为一种灾难。她以客人的身份来到这个世界,喝口茶,说几句客套话,主人家的烦纠绝不插手,除了听主人倾诉些许,以悲悯的心态流出几滴泪之外,完全置自己于事外,纯明净透地作一名尴尬的长住客,以至于浪费了自己的美丽。
从她淹死自己的那刻,所有五光十色的美丽沉淀为横流心洞最深处的黑。
鬼子母没发现她的波动,继续说:”阿浅是赤水氏的后人。传说赤水氏是天地之神的仆役,守护着它的宝藏。这个宝藏可以使人拥有号令三千界芸芸众生的力量,所以野心家们一直对他们进行利诱、威胁、烧杀,目的是逼他们说出宝藏的下落。可笑的是,就连赤水氏人也不知道宝藏的秘密。千万年下来,他们被熬干了血脉,最后只剩下一名赤水氏人,那就是阿浅。“
接下来,鬼子母平缓呆板的语调迸出难得的激动情绪,”那些傻子不曾知道,天地之神留个赤水氏的并非什么宝藏,而是一个诅咒,诅咒最后一名赤水氏人死后幻化为雨,点燃红莲火焰,来毁灭这个冷酷的世界阿浅曾承受着这个诅咒,现在诅咒落到了她的孩子身上。“”为什么告诉我这些?“薄衣浸润了湿气,像两片嘴唇紧紧地吸着横流的后背,她向前倾了倾,寒气却像生出了力气,不依不饶地蔓延了全身。”你娘的意思是要你懂得保护自己,远离是非,到时候找个好婆家,生儿育女。“
磷火渐暗,鬼子母几乎和黑色背景溶在一起。横流看不到她的脸,却听出她的不屑,是在笑母亲的稚气么?可那是母亲对女儿未来最朴实的憧憬。”她是在教我逃避。那样做就算是我子孙满堂,仍然会被诅咒煎熬的。“横流一只手搭在太阳穴上,摇摇头,表现出副万断秋水的老气。”世界虽然糟糕,但你没有走到绝境。你应该知道,你娘给你留了个同母异父的妹妹。“”是的,一个绝无仅有的妹妹。“横流有些讪讪地,一趟,反应过来,大声说:”你怎么会知道?“”我有什么不知道的?“鬼子母狡黠地反问,”你娘本来不想生下你妹妹的,我告诉她在野心勃勃的世界中,一旦这个秘密传出,她的孩子,也就是你注定会成为个悲剧。所以她必须得活下去,生下韩雁侯的女儿,借助他的力量找出解除诅咒的方法。必要时,你妹妹还可以成为你的替身,替你去死。“
几个”你妹妹“让横流有些不习惯,可她的确是同母异父的妹妹,一个充满腐气的婴儿……
哀伤的过往,凄凉的未来,一个近于惨烈的人生,该好好凭吊番,再不济,也要找人倾诉,但横流顾不得感伤,她是个斗志昂扬的女战士,正准备轰轰烈烈地复仇。”你娘是个水晶心玻璃肝的人,回到青青世界又被冷蕊夫人刺激一番,结果自杀了,不过她应该给你了暗示,你才有缘进入隐隐梦林。“
说到有缘,横流想起了凤翥城的灵帝,他和鬼子母又是什么缘分?”该说的说完了,我和你娘互不相欠了。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么?“”你说的超过我的所想太多。现在我只有个疑问,是关于你的,你和她有什么渊源?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你问的超过我能说的。走吧,去做你该做的。“
磷火完全熄灭了。”等等凤翥城灵帝是不是来过你这里?“”你遇见过他?这么说来你和他也很有缘分。你自己看看,是不是他。“鬼子母向磷火吹口气,磷火陡然变大,如只万丈鬼,一口吞下黑暗,吐出一片巨大的没有边际的树,确切地说,是琥珀为杆的树。
琥珀在光下闪烁着瑰丽奇异的颜色,映出了树内镶嵌的无数少年。他们像肉色的大虾蜷缩着,身上长出密密麻麻的红丝,红丝虬曲交织,直爬到树的顶端,顶端的枝叶蓬蓬若盖,殷殷如血,红丝蠕动着,吮吸这些红色的叶浆,输往少年的体内。
一股冷爽的腥气侵入横流的每个毛孔,穿透整个人。惊世骇俗的神魔,白了头的执着,溜过指尖的冰凉,作茧自缚的蝴蝶……这就是传说中的鬼子母。横流激动一阵后不安起来。
鬼子母在一旁提醒她悠点走,别踩碎了西瓜,这一田瓜其中任何一个都寄着没有归宿的灵魂。”如果有人吃了这西瓜会怎么办?“”就算是把肉体留在了隐隐梦林,和他们一样,住进树里。“
横流倒抽口凉气,这和她所瞎编的故事如出一辙。想必头次到梦林,灵帝没有遇到鬼子母,可他因她的玩笑再次返回,看来已是凶多吉少。
横流慌乱了一阵,突然在其中一棵树下留驻,树中的灵帝如个小天使,安静乖巧地睡去。”他是凤翥城的灵帝!你杀了他就不怕八百万阿修罗灭了你?“横流惊慌失措起来。”与我无关。这个肮脏的世界,在我眼中,每个人都是孽障,没有什么不同。而且就算是帝释天也不能轻易进入隐隐梦林,何况是阿修罗。“鬼子母皱巴巴的额反射琥珀雪亮的光。那是把杀了人、不沾血的刀。
横流用指尖触着琥珀,在她划过他幼稚的面孔时,他似乎动了动。横流使劲眨眨眼,定睛一看,在胶状的金色溶液中,他在费力的扭动,如同和一个无形的鬼搏斗。横流不由得张大了嘴,猛然,他像被一股神奇的力量一弹,弹到了琥珀壁上,赤裸裸地摆在横流面前。她除去那一分因想到”男女授受不亲“而产生的羞怯外,剩下九分全是惊愕。
他将双手缓缓举到胸前作拔遗之印状,十指抱拳,拇指交叉,在伸展食指的那一刻,两指间升出一朵黄灿灿的水晶莲花,金莲起初如黄豆大小,一瞬,绽得如火如荼。
横流被刺得几乎睁不开眼,他却睁开了圆眼,眼没了黑珠子,全白,是水中泡胀尸体的白。
横流被彻底震撼了,内疚、恐惧汇成一声惊叫。惊叫刺出一点白光,白光越来越大,最后占满了她的眼眶。
白光中,依然是一双硕大的眼睛朝她的脸按了下来,只是眼睛多了两只黑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