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哀怨悱恻的信,经李连读完后,围着圆桌的长官们,眉目之间都有一种异样的表情。我呢,也觉得心头惘惘然。当我回到俘虏看守所时,我把这信的始末告诉了谢英他们,大家都不知不觉同情那个写信的俘虏,我们特别跑到他坐着的地方,从铁栅缝中向他细细的观察。他是一个阔腮,高鼻的青年,他不理会我们围在他旁边窃窃的私议。只是两眼凝望着天空,沉思着。
他们中间也有好人!这是张权的新发见,在霎那以前他的确认为日本人,只有欺诈、专横、险奸和野心一类的劣根性。他曾经这样提议过:假使我下次和敌人肉搏时,一定要划开敌人的胸膛,看看他们的心肝五脏,是不是黑的
当然世界上不都是坏人,孩子们都是纯洁无私的;只是一些自命为聪明的人,有权势的人,为了个人的私利,在那些纯洁的小心灵中,播上罪恶的种子,最后自然有了这悲惨的结果!我对于张权的话,发生了这种的感想。
那么一切罪恶的结果,是不可免了,比如侵略的战争一类的事。谢英说。
在这时代自然是免不了。因为那些聪明的人,和有权势的人,他们的运气还没有衰竭,
换句话说,他们正在走着红运,同时平民们还没有发见自己是傻子!我说。
假使平民有一天觉悟了呢?张权说。那我们就有好日子过了!我说。
那恐怕不是我们的时代了!谢英插进一句。
不见得吧!我说你看这次我们民众给我们的援助,就是他们觉悟的一个证据!
可是日本人也可以说他们的侵略我们,是为了他们的民众!谢英很机敏的反驳我的话。
不过事实已经反驳他们这种骗人的话。我说。昨天黄仁曾告诉我这样一段新闻:
有一个日本在乡军人,这次也被征调加人前线作战,足部受了弹伤,他住在红十字会医院——他是一个商人,在中国很久,说得一口流利的中国话,有一天一个中国朋友见了他,他说起这次战事的感想:我们商人在贵国营业,一向安居无事,自从战事发生后,什么买卖都停顿;损失了不知多少而且最痛苦的,我们还须放下算盘去拿枪杆。这一来又不知牺牲了多少性命。政府出兵的理由是保侨,而结果呢,我们侨民就牺牲于保护之下了。这冤枉有什么可说,又向谁去说我们看了这一件事,我们就明白这不是日本民众要和我们打仗。只是军阀政客要卖弄他们的军火多,军器利,而无数的民众便作了莫明其妙的牺牲品。这种没意思的战争,总有一天要被拆台的。张权说。我们只希望早点拆台,枉死城里也可少去几个!谢英说。我们背后的大铁门又开了,铁锁哗拉的一声,打断我们的谈话。跟着进来一群新俘虏;他们面色很阴沉,当然作了俘虏还有什么耀武扬威的力量呢照样的一个个坐在地上,有几个身上的军装都被撕破了;肩章斜在一边,头上的钢盔帽也失掉了,有几个脸上还渲染着血迹。
中午时我们发给他们一些干粮和水,有几个又伸出手来问我们再讨一些;照张权的意思是不去理会他们。我呢,觉得他们已经是赤手空拳的俘虏了。同时他们里面也有不少好人,于是我又给了他们一些,他们非常感谢的向我鞠着躬。屋外走进几个和我们换班的弟兄们。你们走罢!让我们来看这些矮东瓜吧!一个高个子的兵豪爽的说。
喂,他们这些东洋鬼子真迷信,另一个广东口音的兵说。
怎么又有什么新鲜把戏吗?谢英打着乡谈问。
那个广东兵从袋里掏出一张符策似的东西,如一块椭圆形的铜牌,那张符篆上写着南无阿弥陀佛几个汉字。铜牌上呢,一面铸了一尊趺坐的佛像,一面刻着三行汉字,左一行是:别当常乐寺,中间一行是:厄除北白大悲尊,右一行是:信浓国别所。
这是什么意思呀?张权问。
什么意思吗?就是文明的本国民,上战场的时候,还希望神佛保佑!
佛!假使有也不能让他保佑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魔鬼!那高个子的兵接着说。
我们都哈哈笑了。那些俘虏们莫明其妙的望着我们,那个广东兵向他们作了一个鄙视的鬼脸;俘虏们有几个,筋涨眉耸的似乎要发作起来;正在这时,谢英把他身边的枪举起来,这一下那些野性的俘虏,便又都酎了。
假使我们手里没有这杆枪,我们这几个人准要被他们打成肉酱了。谢英说。
当然他们如果没有那些猛烈的炮弹刀枪,他们也不敢上我们的海岸了!我说。
武力真可怕!张权说。
公理更可怕!德国的失败就是证据!我说。那么日本为什么要作第二德意志!谢英说。日本是初生的犊儿不怕虎。我说。
我们谈讲着已到后方的营帐里。前线断续的炮火声从寒风里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