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阳山上的原始次森林之中,瓯江之源以一束涓涓细流的姿态,从海拔1600米的高度开始往山下缓慢流走。
我站在凤阳湖畔,看着满山放荡的绿,层层叠叠地铺张出来,绿色的植被,绿色的湖泊,这种纯粹的绿色,可以淹没很多东西,比如我的思想。我陷入了大自然的深处,心胸澄明了。我对着凤阳湖,空旷的草甸,满山的蒿草,茂盛的树木,静静地站立。山岗和湖泊,飞鸟和树木,草丛和灌木,移动和静止的事物,都是我想亲近的对象。大片的草甸一丛丛、一蓬蓬地从脚下向山谷的另一端延伸。蒿草像喷泉一样从草甸中冲起来,肆意挥洒出舒展的身姿,在山风中对着我不停歇地摇曳着。草甸之间开辟出一条通道,通向源头,两边长满了及人高的茅草、蒿草和大脚蕨,人在其中像是在走过绿色的植物隧道。我陷入了无边的绿中,身子像蝴蝶般地在绿色中隐没。两侧山花竞相在身前身后热烈开放,几声鸟鸣,几句虫语,真切地响在耳畔。心情一下子蓬勃了许多。
原始次森林之中,生长着铁杉、油杉、长叶榧、青钱柳、银杏、香果树、钟萼木、木兰、等树木。林中充满了神秘,潮湿,腐朽。植物成熟的和霉烂的味道在森林中弥漫。茶子、毛栗、青柿、山桃等野果挂出来了,在树荫底下,阴沉着脸,像是陷入思索。野百合开了,花瓣仍还残留着一丝潮湿,成群的野蜂嗡嗡嘤嘤,整个身子翻飞在百合的花蕾和叶子之间。更多不知名的野花挤在森林各处,树下、坡上、溪畔、崖顶、脚边,以无处不在的姿态疯狂地生长着,好像要挤破整个林子,挤破我的视野,挤破这整整一个夏天。野果在风中晃动,不停地碰撞着我的身体和额头。众多的青色山桃掩藏在树叶之间,正对阳光的那些,皮肤正在发红,饱满,光洁,漾出了成熟的色彩。顺手摘下一个山桃,放在嘴里嚼了几口,有些青涩的味道。这样的味道时常会在记忆中漂浮,让我想起瓯江的源头。
源头之水在弥漫着鸟语花香的森林里延伸着,美妙得不可名状。从残岩乱石中歪歪地扭出来,溅溅地淌着,时而跌宕,一头扎在磊磊乱石之中,散落若玉珠碎落,溅出雪白的珠屑;时而轻缓流走,一转弯静静地卧在沟底,蓄成了一汪碧绿。几尾精灵一样的娃娃鱼在潭中自由自在游弋着,一付幸福十足的样子,尾巴的轻摆处荡漾出一圈圈的涟漪。几束阳光从枝叶的隙缝中漏下来,落在潭边潮湿的石壁上,呈现出一波波的虹彩,在溪水中闪耀,闪耀出珍珠一样的波光。这样的波光让我想到了山妖诱人的眼神,假如有山妖,一定指的是源头之水。溪涧边上的花草正茂,花儿婀娜地绽放着,黄色、粉色、白色、黄色和绛色的花朵在点头晃脑,落下的花瓣在溪水中飘荡着,飘出了一水的芬芳。草本植物细长的叶子伸展到溪流上,它们的的姿势似乎在对溪流进行着触摸和亲吻,挑逗着恬淡幽静之妙。八百里瓯江在这里蓄势待发,从这里开始挥洒。这里来过许多人,他们把浮躁的心搁下了,把兴奋的心放下了,瓯江源头的水流声覆盖了他们的心跳、他们的惊叹,尽管只是一个瞬间。这一瞬间,所有的人都进入到安静状态,静极了,静得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听到了似有树木拔节发出铮铮的声响。
我站在瓯江源头,一脸潮湿,一脸平静。溪流溅湿了我的脚步,留下一地水迹。在溪涧中行走,实际是生命过程的一次思考,源头之水的生命是低姿态的,在高山的俯视之下,她的身影隐没在树下,石缝间,甚至是野花野草之中,低着头一路默默走远。若没有当初的姿态,它们何以汇聚成河?何以聚成八百里精气?这让我体察到了含蓄和铺张之间的距离,渺小和宏大之间的关系。由此,我在海拔1600米的高度,完成了一次心理的清算和整合,确定了人生的姿态和方向。掬起一捧溪水,映着绿色生命的溪水,溪水进入到了体内,在喉咙中回旋出清凉甘冽的滋味。
我用充满水泽的双眼,深情地再回头看了一眼,旷古的瓯江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