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船在海上行了不多几天,到了歧舌国。
林之洋早就听说这个国家的人最喜欢音乐,就吩咐水手拿了许多笙笛、还有在劳民国买的那只双头鸟儿去卖。唐敖、多九公也跟着一块儿进了城。他们只听见歧舌国的人满嘴唧唧呱呱的,也不知说的什么意思。
唐敖说:“听这个国家的人讲话,就象嘴里许多声音一起乱响,九公能懂得吗?”
多九公说:“各国的语音中就数歧舌国的最难懂,古人说:‘歧舌又叫反舌,语言别人不懂,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以前老夫我想学,竟然没有人会;后来,因为贩货路过歧舌国,住了半个月,每日上岸来听他们说话,还请他们教我,他们也热心教我,学来学去,还真叫我学会了。只是没想到,学会了歧舌国的话,再学别处的口音,一点就通,一学就会了,而且丝毫不费劲儿了。可见做什么事都要知难而进,先把难做的做了,剩下的也就好做多了。这林兄,也幸亏有老夫我指点,他才学会的。”
唐敖说:“九公既然懂歧舌国的语音,何不前去打听打听音韵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多九公听了,不由得点头说:“唐兄真是好记性。这话老夫我上次在黑齿国说过,今天不是您提起来,老夫我也就忘了。如今既然到了歧舌国,自然应该去好好打听打听音韵的事。海外流传两句话好:‘若临歧舌不知韵,如入宝山空手回’。可见音韵学生根于是这个地方。你等着,老夫我前去请教他们一二。”正要走时,却见对面走来一个老人家,一举一动都很文雅,多九公急忙拱手向他行礼,然后学着本地的声音说了几句,那个老头儿也拱手回礼回答了几句。二人谈了好长时间,只见那老头忽然摇摇头,显得很为难的样子。
唐敖趁他吐舌头的时候,仔细的看了那老头的舌头,原来舌尖被分成两个,好像剪刀一样,说话时两个舌尖都动,这才使得发出的声音不止一个。多九公与那老人家又谈好很时间,多九公忽然向老头儿连连鞠躬,那老头儿又说了几句,把袖子一摔,却不再理多九公,头也不回地走了。
多九公愣了一下,回望着唐敖,仍然学着歧舌国人的口音,唧唧呱呱,说个没完。
唐敖忍不住笑了,说:“九公不要白费唇舌了!您这歧舌国人的口音暂时先留在肚子里吧,等小弟我以后学会了再跟你说吧”。
多九公听了,好像才明白过来不由得呸了声说:“老夫我也有点胡涂了!都是那老家伙把我气昏了。刚才我同他说了几句客气话,顺便就说起音韵来,想请他指导指导,他却只管摇头说:‘关于音韵的学问,是我们歧舌国不能外传的秘密。国王有令:如果有人因为贪财而向邻近的国家乱传,不论是官员还是普通老百姓,都要治罪。所以谁也不敢乱说。’老夫我又恳求他说:‘老丈若是偷偷地教我,有谁能知道?您瞧得起我们,才教给我们,我们感激还感激不过来呢,哪有走露风声的道理。请您一定放心吧!’他却说:‘古人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有国王旨令在,说什么我也不敢。’后来我又鞠躬行礼,再三的恳请他教。他却说:‘以前邻国有人要送我一只大龟,还说大龟的肚子里藏着宝贝,只要我教会他音韵,那人就把宝贝,送给我表示感谢。那时我都回绝了他;今天你只不过作了两个揖,就想让我教你呀?莫非你的揖还比龟肚子里的宝贝还值钱吗?别在这里纠缠了。’老夫我想他拿龟比我,一肚子气,正发愣呢,谁想倒跟唐兄您说起这个地方的土话来了。”
唐敖哀声叹气地说:“送他宝贝他都不肯。学习音韵居然这么难。只有请九公您,想办法找个门路学会它,也不白白叫小弟我盼望了一场。”
多九公想了一会儿说:“今日天气晚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唐兄既然听不懂他们的话,明天也就不必上来了。等老夫我到周围去打听打听。只要碰上个年纪小的,只要他话里不小心透露了音韵的大致情况,我们若能抓到一些表面的、浅显的知识,日后再慢慢往深里追问。”
二人回到船上,林之洋的货物虽然已经卖完了,但那只双头鸟被个当官的看中要买了去送给世子。虽然出了高的价钱,林之洋还是不卖,他想再涨价,借此机会多赚点钱。正因为此,所以船还不能走。
第二天,多九公、林之洋两个人上岸去了。唐敖留在船上。到了下午,多九公回来,不住地对唐敖摇头说:“唐兄!只好等下辈子托生在这个地方再学音韵吧。今天老夫我上岸以后,跑完了大街小巷、酒店茶馆,费尽了口舌,四处打听,可想叫他们透露出一个字,好比登天。我本想,问年纪小的也许还有点指望,哪知那些青年人听问他们关于音韵的事儿,捂起耳朵就走,比年纪大的人还难说话。”
唐敖问:“他们既然这样害怕,不知他们国王向来定的是什么罪名?”
多九公说:“老夫打听过了。原来,最近几年歧舌国文化发展的状况不如邻国。他们能跟邻国相比的,只有关于音韵的学问。就如同周饶国能制造机巧,而把飞车的制造技术当成不能外传的秘密是一个道理。他们怕邻国把音韵知识学了去,自己就更没有优势就更难胜过邻国了,所以禁止全国的人,私自教别国的人。但音韵学究竟不是一般的那些财宝,一旦有人贪财,私自告诉了别人,又不好惩罚太过分,就给他定了个小小的风流罪过。唐兄,您猜一猜,是如何定的?”
唐敖说:“别难为小弟了,还是请九公说说吧。”
多九公说:“他定的是:把音韵知识传给了邻国的人,不管是官员还是老百姓,要是没有妻子的,一辈子再不许娶妻子;有妻子的,就马上叫他们分开;如若重犯,立即阉割。正因为如此,所以那些青年人一听见问他音韵学,自然都捂着耳朵跑了。”
唐敖说:“既是如此,九公为什么去问没有娶妻或者妻子死了的老人不就可以了吗?”
多九公说:“他们没有妻子,也不怕离婚,可您如何知道他以后就不再娶了呢?再说,这种人的脸上又没有写着字,难道让老夫我碰见年老的就去问他有没有老婆呢?”
唐敖听了多九公的话,觉得又好学,又气闷,他说:“难道真的无计可施了吗?”
多九公说:“老夫已经是筋疲力尽了。如果老兄还不死心,就自己去打听,老夫我实在无能为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