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成宗对皇后曰:“看此表必尔弟三箭不全,孟士元特将伊女匹配皇甫少华,尔母此表,必有诈词。有甚难办?”皇后忙奏曰:“陛下果然圣明,臣妾亦疑有诈。但念孟氏错配皇甫少华,已误终身,伏乞陛下俯念弱弟痴情,恩赐完婚,使孟氏得全名节,以遂终身大事,办感陛下皇恩。”成宗曰:“近来武士回报,前差刑部官捉皇甫敬家眷进京,不料逆子皇甫少华知风逃走,只捉得伊母尹氏并伊姊皇甫长华解京。路过吹台山,贼寇韦勇达杀死官军,劫去尹氏母女,占山为寇,满门大罪,在于不赦。孟氏错配,已误终身。朕今赐与国舅为妻,非止国舅心满意足,而孟氏亦免重婚恶名。但国舅尚是白丁,朕若赐婚,亦不光彩,如今加封刘国舅为镇国大将军。”皇后谢曰:“陛下如此施恩,臣妻满门感激不浅。但孟士元诗礼传家,虽降诏主婚,恐孟氏不奉婚诏。乞陛下再遣一重臣,带诏前去,孟士元方肯奉诏。并求陛下着弟刘奎璧完婚十二日后,着大臣带刘奎璧进京供职,使妄手足再得相会。”成宗曰:“如此足见御妻友爱之情意。”就着太监秉笔,太监依皇后的口气草诏。又决定着左求相祁盛德前往主婚,十二日后带刘奎璧进京供职。内监写诏完毕,呈上御前。成宗看罢,用印封缄,交与内监孙福,并带镇国大将军封敷衣冠,往付左本相祁盛德。内监先往求相府交付,后到国丈府交了皇后密诏,方回官缴旨。
刘捷看了皇后密诏,即备下程仪六百两,上马来到左丞相府。当下递帖,开了中门步入,分宾主坐下。茶罢,刘捷谢曰:“孺子姻缘,劳动老木师返往跋涉。下官何以报答。”祁相曰:“老夫奉旨主婚,怎敢言劳?况是成全两家美事,是有喜酒吃的,正当效劳。”刘捷曰:“还有一事要紧,虽是奉诏赐婚,孟士元前已受过皇甫家聘礼,恐推辞不肯奉诏。乞老太师鼎力,方能成就。”祁承相曰:“老夫奉旨主婚,怕他逆旨不成?且皇甫家罪在不赦,今主上赐婚,孟氏亦免再嫁之嫌,乃是造化,岂有不从之理。”刘捷谢曰:“全仗老太师玉成。”即将程仪送上,曰:“区区菲仪,聊申敬薄,幸乞晒纳,足感盛情。若成亲后,相烦带小儿迸京,恩德如山。”祁承相曰:“老夫自带令郎进京,不须挂虑,盛赐决不敢受。”刘捷再三摧让,祁汞相只得受了。刘捷辞别回府,写书令家将赶回,使孩儿欢喜,好待接诏。
且说祁本相恐沿途地方官破费,只带十余人随从,收拾行李,背在马上,一路赶紧,至三月二十已到云南云州府。合省官员忙出绒迎接,一面备公馆伺候。众官出城二十里,早已相遇拜见,祁相来到接官亭吃茶,对众官曰:“老夫奉旨,要到刘国丈府与国舅开读沼书。可令人报知,伺候翅接。”地方官即令人报知刘奎璧,备下香案。不片刻,祁相已到,刘奎璧奔出跪下,众官分立两旁。祁相展开诏书读毕,乃是加封镇国大将军,兼赐孟丽君完婚。刘奎璧好不扬扬得意,谢恩毕,当堂穿戴了将军衣冠,然后请祁相坐在东首上面,众官坐在左边,自已坐在右边。茶毕;祁相曰:“老夫难以久延,国舅须速择附近吉日,行聘完亲,便同老夫进京面君。”奎璧领命曰:“太师可在此安歇。”祁相曰:“不须费心,改日吃喜酒罢。”随即辞别,上轿往孟府。
且说孟士元自见京报,知皇甫敬被擒,捉拿家眷,恐女悲伤,密嘱孩儿不可泄漏。孟丽君料必有凶,屡问征番实信,不及详情。孟士元只推水面征战,难以侦探,并无京报。孟小姐屡对苏映雪曰:“公公征番,必有大凶,故此父亲不肯实言,未知终身如何结局。”苏映雪亦不知其细,只劝吉人自有天相,不须扰虑。这一日孟士元闲暇无事,忽听女婢在楼下叫曰:“县府差人来报,称祁本相带诏,须臾便到,请大老爷伺候迎接。”孟士元暗吃一惊,慌忙下楼,来到后衙,只见公子已穿了公服。孟嘉龄问曰:“祁相莫非来捉妹子么?”孟士元曰:“正不知何事?”即穿了公服。忽又报祁相驾到。孟士元父子立在府前,只见祁相坐在轿中,并无背诏。孟士元父子奔到轿前一躬,口称:“卑职父子,不知太师驾到,有失远接,伏乞恕罪。”祁相在轿中答了半礼曰:“劳老先生父子远接,老夫何以消受?”孟士元让祁相轿先进中门,父子随后方入。祁相直到庭中下轿,众官就在府中下轿迸内。孟士元请祁相坐在上面,家人献茶毕,祁相就对孟士元曰:“老夫特来与令嫂恭喜,现有沼旨,请孟先生观看,好备嫁妆。”回顾役人,道:“把诏书送与孟先生一看。”孟府家人接来送与孟士元,嘉龄忙上前同看诏书,止不住心头火发,将诏书交还从人。孟士元对祁相曰:“老丞相,此事尚容商议。”祁相闻言不悦曰:“老先生有何相议?”孟士元即把刘奎璧只中两箭实情言明,道:“卑职已受皇甫少华聘礼,不料刘国丈助子为恶,举荐皇甫投征祷,忽又报皇甫敬降番,弄得家破人忘,今又仗皇后势力,奏主赐婚。虽强弱不敌,我乃诗礼之家,岂有一女而受二夫之理,尚容商议。”祁相面上变色曰:“你我既为大臣,朝廷赐婚,谁敢不遵?且老夫又难交旨。若早完亲,方尽臣子之职。”孟士元见祁相变脸,又怕欺君罪大,只得答曰:“卑职非敢逆旨,实惧闲议,蒙一女受两家聘礼之羞。”祁相方才和颜悦色曰:“先生错了主意,今皇甫家罪在不赦,令媛有误终身;且刘国舅才貌双全,况是圣上主婚,有何闲议?今老夫即回公馆,待刘家择日,再来通知,完亲后十二日,便要国舅进京奉职。公须速备嫁妆,免临时慌乱。”孟士元曰:“多蒙太师执教,难得太师远到,待备酒与太师接风。”祁相曰:“不劳先生费心,另日领情。”说罢,辞别上轿。
盂士元父子送众官去后,方退入后衙,只见韩夫人。孟小姐,苏大娘并媳妇方飞凤俱在后堂伺候消息。孟士元父子进来,一同坐下。韩夫人问曰:“祁相前来,有何事故?”孟士元对小姐曰:“一向不敢对女儿说皇甫家事实,恐尔伤心,今事已临头,不得不说。”遂将山东巡抚具奏皇甫敬、卫振宗被妖术所擒,归番邦为官,现引番军攻城,主上听信,差官往湖广捉拿皇甫少华,满门处斩等情言明,道:“因恐尔震惊,故不说。”小姐曰:“莫非刘捷奏主,说我是皇甫家媳妇,特差祁相拿我进京同斩?女儿与婆婆同死无恨!”孟士元曰:“今幸皇后奏准朝廷,将尔赐婚配与刘奎璧,故娄祁相主婚。我想刘奎璧才貌不逊皇甫少华,今又加封镇国大将军,定亲即为夫人,我儿须当顺从,一则可免欺君逆旨,二则可完终身大事。”孟小姐闻言,气塞胸膛,叫声:“气死我也!”一跤跌倒,昏绝于地。苏映雪暗恨命苦,梦中既已拜订婚之约,今虽皇甫少华满门灭亡,誓必守节。止不住泪下滔滔,忙同孟家满门上前叫了半晌,孟小姐方醒,拭泪曰:“公公身居大臣,怎肯降番,始累满门至亲?谅必被禁番邦。此必刘捷父子串通山东巡抚冒奏,以便夺婚,今仗皇后势力,奉主赐婚。公公满门实由我而死。我恨乃是女流,不能手刃刘贼父子之首,以与丈夫雪仇,怎肯失身于逆贼?不若一死,以明贞节。”孟士元劝曰:“今幸有皇上主婚,可无外议。”孟小姐哭曰:“爹爹此乃良言,但女儿岂不晓得女守一节,重若泰山。女儿自有打算,断不砧辱祖先。”说罢,仍然泪下。韩夫人对苏大娘曰:“烦大娘与令媛劝小女回阁,不可悲伤。”苏大娘母子扶了小姐,回阁而去。
孟嘉龄见妹子退出,谓父母曰:“儿想此必刘捷父子定计,谋害夺婚。我等若听从结婚,却亦辱及祖宗!不若上表奏主,就将小春庭放火,谋害皇甫少华不遂,因而挟恨,托父亲举荐征番等情及今冒奏夺婚等情奏明。此表一上,天子方知委曲,或者收回旨意,亦消我们怨气。”孟士元摇头曰:“不可,古云’识时务者为俊杰‘,皇甫家何等势力,一旦被害,合家被捉。我若上表,就是欺君逆旨,先已有罪。况刘奎璧的才貌与皇甫少华不分甲乙,今已封官,与你妹子结亲办无玷辱于我,何苦冒险,以惹不测。”孟嘉龄曰:“若如此怕事,何苦做官,惹此闷气?不若辞官,退处林泉,却亦干净。”孟士元不悦曰:“时势使然,不得已耳!尔何必多言。”孟嘉龄见父发恼,遂不再言。韩夫人曰:“待我劝女儿顺从,方好备办妆奁。”孟嘉龄夫妻回到自己房,谓曰:“家父如此怕事,依我主意,便与刘捷碰一高下,纵然革职,亦无所恨。”方氏劝曰:“公公主意,亦出于无奈,但姑娘性烈,若闻此语,岂不自尽?你我只宜苦劝姑娘顺从为妙。”孟嘉龄终是少年负气,只是叹息而已。
且说孟小姐回阁只是哭泣,苏大娘百般苦劝,那里肯听。苏映雪痛恨刘奎璧入骨,只不敢说出,亦只悲泣。二人茶饭不吃,孟士元夫妻好不着急,正在房中议论,恐怕女儿夜间自尽,即叫小婢荣兰入房来,孟公夫妻嘱曰:“小姐性烈,恐夜间自尽,我等难以提防。你今夜不能安寝,须要跟候小姐,不可稍离,挨日间自有苏大娘母女照应,你方可安眠,若得小姐无事,我自有重赏。”荣兰曰:“小婢自当小心提防,决无差错。”即下楼去。及至黄昏,女婢呈上酒饭,孟小姐哪里肯吃,苏大娘无计可使。及上灯后,苏大娘密嘱荣兰留心照顾,母女回房安睡。
且说荣兰跟随小姐,坐至二更后,劝曰:“夜深了,请小姐安睡,免得伤了精神。”小姐曰:“我有心事,怎能睡下。你不必伺候,速去睡罢。”荣兰曰:“小婢那敢忍心独睡,愿随小姐相伴。”孟小姐寻思,我若自尽,徒死无益,不若把首饰收拾,密同荣兰女扮男装,假扮主仆进京,变卖首饰,捐纳京监;幸本年正是乡试之期,若得侥幸,来年会试再得高中鼎甲或二甲,便在朝居官,除了刘捷父子,代夫报仇,又好救拔丈夫满门,后流芳百世,岂不是好!但刘奎璧怎肯干休,必上表奏称我家匿女欺君,我父岂不有罪?又转一念曰:苏映雪却亦美貌,且能作文吟诗,虽比不得我,亦才貌双全,况又姻缘未定,待我临行时写书,教我父亲把苏映雪充作奴家代嫁,便可抵塞。我必侯临嫁方逃,使他难以推辞。主意定了,遂不悲伤。孟小姐曰:“荣兰,尔乃我心爱女婢,料无泄漏之理。”荣兰曰:“小婢多蒙小姐相待,犹如至亲骨肉,凡有言语,自当秘密、怎敢泄漏于人?”小姐曰:“此事你若泄漏,我惟一死而已。”
未知说出何事,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