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以后的日子将怎么继续下去?我们近在咫尺,却只能那样凝望,企盼。却连对方的手都牵不到。忍耐是有限度的,S的姑姑挑衅地看着我,我冲过去,拉起S的手一跑便是好远。S紧张不安地看着我,我将她轻轻地揽在怀里,就算这样让我死去我也愿意。最后S也抱住了我,这个时候我的全身开始长出红色的斑点,密密匝匝,像盛开的暗红色小花朵。我疯了一样,抛下S离开,回去用床单裹住自己的全身,瑟瑟地发抖。后来,红斑消失了。S的姑姑说,这是她最后一次容忍我,要是再做出过分的举动,绝对不会饶我。
最后S的爸爸也来了电话:我们S是要考名牌的大学的,你不要让她分心。
更绝的是,S最后居然转学了。转到市里面一所更有名更有前途的学校。S与我就要这么简单地分离了吗?
生活一下子变得灰暗而无光彩,和S唯一的联络方法只有写信件。我依稀辨得信笺之上有泪水涟涟的痕迹。这样日子开始反复,思念宛在,却更加铭心刻骨。
有一次,我接到了S的电话,她说:我好想你啊,L。
我也很想你,S,我亲爱的S。
我好想你在我身边,抱抱我,抱抱我就好啊。
嗯,你要乖。等我们熬过这段日子,我天天抱着你。
可是人家现在就要你在我身边嘛。S气急败坏起来。
我如果有翅膀,就可以飞到你的身边了。可惜我没有。我无奈地说。
翅膀吗?S说,好了,你给我寄一朵紫茵花来,我们这里没有,我喜欢那花。说完,她挂上了电话。我想再说点什么,却已经来不及了。紫茵花吗?第二天我去买了几朵,用EMS给S发过去了。但过了些日子,我却没有收到S的信件了,她仿佛已经开始学会忘记吗?忘记也好,否则便只有无边的苦痛,折磨着人,日夜不休。但我仍然固执地每天去邮箱那里看看。那里空空如也,我发发呆,然后走掉。其实这样的日子也很好。
晚上的时候,我独自一人站在窗边,点燃一支烟,它寂寥地烧着。我抬起头,看向月亮。那一刻,它变成了S的脸,然后又变回月亮。我悲哀地蒙上眼睛,松开手,突然,一线黑色的影子掠过月面,将它划做两半。那影子转个方向,向我飞来。我一怔,在这样的暗夜,从月亮的方向俯冲过来的,让我想起德拉酷拉的吸血蝙蝠。你明白,我现在已经完全相信一切的鬼怪存在。我急忙合上纱窗,那影子嘣的一声撞在白色的网点纱上,然后顺着纱布滑落到窗台,不再动了。
想来德拉酷拉的手下没有这么笨的,我小心地打开窗,却是一只黑白相间的鸟,躺在窗沿上,卷曲着爪子,想来是已经晕过去了。
这鸟怎么像S一样笨?我记得以前S也会撞到玻璃的门上。苦笑了一下,把那只鸟捧进屋子,找个盖子盛了一些水放在旁边,等待着它醒来。
我拨弄一下它的头,然后坐在电脑前打字起来。过了一会儿,我突然觉得耳边有翅膀扑哧的风声,那只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的肩头,它的眸子慢慢地转动,盯着我看。我逗逗它,这还真是一只不认生的鸟。
你醒了啊。我嘿嘿地笑。摸着的下颌。那次S撞到玻璃门,晕了过去,等她醒来,我也是这样逗她的。思念来袭,我疯了般抱住自己的头。
那鸟扇着翅膀,在我的周围不停地环绕,不住地鸣叫,仿佛叫我不要这样。
今天晚上你就在我这过夜吧。我对那只鸟说。
(4)
早上的时候,睁开眼,那鸟便栖息在我的窗头,盯着我醒来。我决定养下这只鸟。但这招来我妈妈的反对,她说眼看就要高考了,你怎么能养只鸟分心呢?
于是我只能放飞它,但鸟儿却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你怎么了,我对它说,你应该回家,找你的爸爸妈妈,或者你的爱人,然后一起长相厮守。
而那鸟儿却说什么也不肯离开。真是一只傻鸟。没有办法,我决定把它偷偷地留在身边。
慢慢地,我们开始熟络起来。我带它一起上学放学。吃饭的时候偷偷抓一把米带给它。我玩电脑的时候,它就站在我的肩上,我们轻轻地厮磨耳鬓。
我想这一定是只母鸟,有时候我也真想变成一只鸟,那样我就有翅膀,可以飞到S的身边。
你知道吗,我捧起它在眼前,我喜欢一个叫S的女孩子。
它在我的眼前蹦起来,好像在告诉我它知道一般。
别傻了,你怎么可能知道呢?我说,S有一双大大的眼睛,像一泓秋水,还有长长的头发。我伸出手,抚摩着它的头,她可漂亮了。
鸟儿安静地听起来,听我的低述。
你真乖,我说,可是你应该飞翔的,因为你有翅膀,有翅膀就应该注定飞翔,你看,天空这般湛蓝,你应该飞的,应该自由的。
我捧起它来,鸟儿惶惑地看着我,我走到窗边,打开窗子,把那鸟猛地往空中一掷。鸟儿惊恐地回旋一下,想再飞回来,可是窗子已经合上了。
如果我有翅膀,也许,我可以陪你飞翔。我扭过头,不再看它。
这样,便又只剩下我一个人,这般一个人,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一扇窗外,便是大大的世界。而我,却只能永远坐在窗内。
外面下起了雨吧,鸟儿的翅膀有没有被淋湿呢?算了吧,我自顾不暇,又如何去干扰别人的世界。
我缩在床的一角,静静地听住雨的声音。然后我听到隆重的敲门声音,应该是上班的妈妈回来收衣服吧。也不必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吧。
我慢吞吞地打开门,那个女人喘息着站在我家门口,却是S的姑姑。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就已经冲进屋子里边,在屋子里东寻西找起来。
你这女人,我没有阻止她,坐在沙发上点燃一支烟,你想找什么?
S的姑姑还是那么凶悍地看着我,你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事?她问。
遇到一个女人冲进我家,你再乱来,我可不客气了。我恶狠狠地说。
好吧,我告诉你,她说,S不见了。
你说什么?烟掉在地上,她怎么会不见?你们逼我们分开,就是要把她弄不见吗?她要是有事,我饶不了你们。
这话应该我来说。那女人说,我在她的房间里发现了紫茵的花粉,而我的《巫术详解》的书也被翻动过。据我所知,紫茵的花粉是用来行使一项秘术所必须的。
什么秘术?事情越来越不对了。
我年轻时游历南缅,在那里记载着一种化鸟的秘术。S是想变成一只鸟来找你吧,这个死丫头!女人说着,你有没有见过一只鸟?
等等,我飞快地跑到窗边,哗啦打开窗子,外面除了灰蓝的天,淅沥的雨,那还有那只鸟的踪迹?
这么说有了?你把它怎么样了。S的姑姑跑过来揪住我。
我无力地任她怎么样,原来S一直都在我的身边,她不能忘记,便如我不能忘记她一般。可是,我却亲手又失去了她。
我的S,我的鸟儿。
这时候,我听到几声熟悉的叫声,我挣开那女人,扭过身,半转过头,那只鸟,不,是S,浑身的羽毛淋湿了,匿在窗台的一角,不住地抖动着。
我们将S带回到屋中,S的姑姑看着她,心痛地说:你怎么这么傻呢?
是啊。我捧起她,你怎么这么傻呢?我说会抱你,就一定会的。我抱住S化为鸟的身躯。S在我的怀里欢快地叫起来。
把她变回来吧。我说。
S的姑姑无奈地摇着头:不可能了。
你说什么?我震惊起来。
在南缅,这本就是诅咒人的术,一旦施术便不可逆转。她说。
怎么会这样?那,那把我也变成鸟吧。我要和她在一起。我说。
S在我的怀里愤怒地叫起来。
S不会同意的。她说。
我不管她同不同意,我要和她一起。我歇斯底里地说。
施这种术的材料已经被S用光了,已经没有办法了。
你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我拼命地摇着她,你不是那么厉害吗?
或许有一种术可以缓解下这样的状况,你愿意吗?看起来,她也很悲伤。
我愿意,什么我都愿意。
这是一种转身之术,以白昼和黎明的交替为界线,你可以和S间互相转身,但白天你若为人,她便为鸟,黑夜她若为人,你便为鸟。你愿意吗?
我没有犹豫,只要能让我见到S,S的脸,S的笑,一切代价我都可以接受。
化为鸟的S好想反对,但已无关紧要。
我们用去一个星期的时间来准备这种术,等到月圆之夜,她的姑姑搭起一个简易的祭坛,向上苍乞求。静谧的夜开始有暗流浮动起来,我突然失去意识。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看见S的脸,我叫道S。可是出来的只是鸣叫的声音,我终于变成了一只鸟,但能看见S我什么都不在乎。S捧住我,哭泣起来。不久,黎明就要来了,S就要变成鸟,我却会成为人。
不过没有关系。至少我们能在一起了,我们离开这所有的人,孤单地找了个地方,住了下来。那里远离城市,没有人在乎奇怪的我们。
白天,我劈柴做饭,带S一起出去玩耍,S绕在我的身边,不离不弃。等到夜晚,我成为鸟,S会洗干净我们的衣服,铺好床,我们相拥着睡去。
更多的时候,我们是各自栖息在对方的肩头,就这么栖息着,一生一世。
我伸出手指,在鱼缸的水面轻点一下,水波荡漾开来。鱼儿的眼睛贴在玻璃上,静静地看着我。我低下头,如它看我一般看它,我喜欢这样。
于是我们就这样,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