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肇是中国东晋著名的佛教学者、僧人,佛经翻译家鸠摩罗什的得意门生,罗什门下“四圣”或“十哲”之一,被称为“法门龙象”、“解空第一”。《物不迁论》所论述的是世界有无变化、生灭、运动的问题。在僧肇看来,崩裂着的巨峰处于静止;奔腾着的江河没有湍流,飘荡着的尘埃并非运动,经天的日月未曾巡回。世界事物看起来在那里飞快地旋转,但是实际上却没有变动。因为“动”只是与“静”相对的一种假象,若站在纯哲学的高度上,透过假象看本质,撇开动静的相互关系,就无所谓动与不动了。这跟禅宗六祖慧能的下列名言有异曲同工之妙:“既非风动,亦非幡动,仁者心动”。
《物不迁论》原文夫生死交谢,寒暑迭迁,有物流动,人之常情。余则谓之不然。
何者?《放光》云:“法无去来,无动转者。”寻夫不动之作,岂释动以求静,必求静于诸动。必求静于诸动,故虽动而常静。不释动以求静,故虽静而不离动。然则动静未始异,而惑者不同。缘使真言滞于竞辩,宗途屈于好异。所以静躁之极,未易言也。
何者?夫谈真则逆俗,顺俗则违真。违真,则迷信而莫返,逆俗,则言淡而无味。缘使中人,未分于存亡;下士,抚掌而弗顾。近而不可知者,其唯物性乎。然不能自已,聊复寄心于动静之际,岂曰必然?
试论之曰:《道行》云:“诸法本无所从来,去亦无所至。”《中观》云:“观方知彼去,去者不至方。”斯皆即动而求静,以知物不迁,明矣。
夫人之所谓动者,以昔物不至今,故曰动而非静;我之所谓静者,亦以昔物不至今,故曰静而非动。动而非静,以其不来;静而非动,以其不去。然则所造未尝异,所见未尝同。逆之所谓塞,顺之所谓通。苟得其道,复何滞哉?
伤夫人情之惑久矣,目对真而莫觉!既知往物而不来,而谓今物而可往!往物既不来,今物何所往?
何则?求向物于向,于向未尝无;责向物于今,于今未尝有。于今未尝有,以明物不来;于向未尝无,故知物不去。复而求今,今亦不往。是谓昔物自在昔,不从今以至昔;今物自在今,不从昔以至今。故仲尼曰:“回也见新,交臂非故。”如此,则物不相往来,明矣。既无往返之微联,有何物而可动乎?然则旋岚偃岳而常静,江河竞注而不流,野马飘鼓而不动,日月历天而不周。复何怪哉?
噫!圣人有言曰:“人命逝速,速于川流。”是以声闻悟非常以成道;缘觉觉缘离以即真。苟万动而非化,岂寻化以阶道?复寻圣言,微隐难测。若动而静,似去而留。可以神会,难以事求。是以言去不必去,闲人之常想;称住不必住,释人之所谓往耳。岂曰去而可遣,住而不可留邪?
故《成具》云:“菩萨处计常之中,而演非常之教。”《摩诃衍论》云:“诸法不动,无去来处。”斯皆导达群方,两言一会,岂曰文殊而乖其致哉?是以言常而不住,称去
而不迁。不迁,故虽往而常静;不住,故虽静而常往。虽静而常往,故往而弗迁;虽往而常静,故静而弗留矣。然则庄生之所以藏山,仲尼之所以临川,斯皆感往者之难留,岂曰排今而可往?是以观圣人心者,不同人之所见得也。
何者?人则谓少壮同体,百龄一质,徒知年往,不觉形随。是以梵志出家,白首而归。邻人见之曰:“昔人尚存乎?”梵志曰:“吾犹昔人,非昔人也。”邻人皆愕然,非其言也。所谓有力者负之而趋,昧者不觉,其斯之谓欤?
是以如来因群情之所滞,则方言以辨惑,乘莫二之真心,吐不一之殊教,乖而不可异者,其唯圣言乎!
故谈真有不迁之称,导俗有流动之说。虽复千途异唱,会归同致矣。而征文者,闻不迁,则谓昔物不至今;聆流动者,而谓今物可至昔。既曰古今,而欲迁之者,
何也?是以言往不必往,古今常存,以其不动;称去不必去,谓不从今至古,以其不来。不来,故不驰骋于古今,不动,故各性住于一世。然则群籍殊文,百家异说,苟得其会,岂殊文之能惑哉?
是以人之所谓住,我则言其去;人之所谓去,我则言其住。然则去住虽殊,其致一也。故经云:“正言似反。”谁当信者?斯言有由矣。
何者?人则求古于今,谓其不住;吾则求今于古,知其不去。今若至古,古应有今;古若至今,今应有古。今而无古,以知不来;古而无今,以知不去。若古不至今,今亦不至古,事各性住于一世,有何物而可去来?然则四象风驰,璇玑电卷,得意毫微,虽速而不转。是以如来,功流万世而常存,道通百劫而弥固。成山假就于始篑,修途托至于初步,果以功业不可朽故也。功业不可朽,故虽在昔而不化。不化故不迁。不迁故,则湛然明矣。故经云:“三灾弥纶,而行业湛然。”信其言也。
何者?果不俱因,因因而果。因因而果,因不昔灭。果不俱因,因不来今。不灭不来,则不迁之致明矣。复何惑于去留,踟蹰于动静之间哉?然则乾坤倒覆,无谓不静;洪流滔天,无谓其动。苟能契神于即物,斯不远而可知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