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应取什么样的步骤去改善呢?首要的是我们要注意戏曲改革问题,参加戏曲改革工作。身临其境,才能晓得由哪儿下手改革。只有丝毫没注意过这问题的人才会空谈突破形式,并没有具体的办法,或主张打碎形式,另起炉灶。“冷眼”的确可以看出民间文艺中的毛病来,但是“冷眼”并不能解决问题。头一次听京戏的人必然会感到打击乐器的嘈杂刺耳。可是,只说一声:“太吵人,要不得!”怎能解决问题呢?假若我们留神看一看今天戏剧改革、曲艺改革的情形,我们就会明白,经过改革的戏曲,在形式上的确有了一些变化。也许它们还改变得不多,不够好;可是谁也不能否认它们正在变化,而且是经过许多时日,许多人的努力,才有了这点变化。
这变得不多,不好的原因,首要的是因为文艺工作者没有踊跃地参加戏剧改革、曲艺改革工作。戏剧改革、曲艺改革工作需要很多的人、各方面的人,因为这工作包括许多不同而又互相联系着的问题。一出戏里除了故事与思想,还有服装、布景、音乐、灯光、脸谱、戏词种种问题。这不是一两人所能解决的。可是这种工作的呢?不很多!怪不得戏曲改革工作还没有很好的成绩!那最害事的是口说突破形式,而心中却想干脆用另一种形式代替了京戏或评剧的人——自然我们也不能说,应当用京戏去代替话剧或别种戏剧。我们要的是“百花齐放”,谁也,不该去代替谁。是的,京戏因为形式的限制,确乎不能容纳一本话剧那样的内容。可是,在另一方面,话剧也不能容纳一出京戏那么多的载歌载舞的技巧。我们应当分工,也应当合作。一位专搞话剧布景的人,在注意了、学习了京戏之后,去帮助京戏搞布景,决不是他的错处。反之,他若以为去搞京戏布景是降格相从,就不大对了。既说“百花齐放”,就不许唯我独尊。
上次春节,我赶写了一出宣传新婚姻法的小歌剧,名叫《柳树井》。这不是一出怎么了不起的作品。可是,在形式上,它不像任何旧有的京戏或评剧。它的人物出场,没有一个自报姓名的,而是出场就动作,就歌唱;在起唱之前也没有:“出得门来,好天气也”,或“好不伤惨人也”。在北京城里与郊外有许多地方上演了它,有的唱评剧,有的唱快板,有的选用了《白毛女》、《刘胡兰》中的调子编凑起来,还有的把它改为话剧。我自己看过四样不同的演出。这种不提名道姓,出场就唱的办法,是小小地突破了形式。台下懂不懂呢?懂。在词句里,我避免了“听分明”,“面前存”一类的滥调,而完全用既可听懂,又相当新鲜流利的言语。台下懂不懂呢?懂。为教剧本不太长,我又把许多情节用暗场交代。台下懂不懂呢?懂。
这说明了民众并不拒绝突破形式。他们喜爱革新的东西。可是,我的戏词都是按照评剧词句或快板的音节写出的,并且都押了韵。我知道,不论快板或评剧,字句没有一定的音节,就不易唱出。在我们的音乐家还没把新的具有民族风格的腔调教给唱快板与评剧的人;我们就不能责备写词的人不敢在音节上突破形式,也不能责备艺人们或业余的歌者守着老腔老调去歌唱。写词的人、音乐家、艺人,三者联合起来,先咂摸透了旧有的音乐,才能改造腔调,创造腔调。至于押韵,有些作新诗的人也许很讨厌它,可是世界上所有的歌曲,还没有不押韵的。诗可以去掉了韵,歌曲不能。指责歌曲用韵即非突破形式,是不对的。我们须在要突破某种形式之前,先了解某种形式,然后才能逐渐地适当的去突破,不至于一锤子打碎,不可收拾。
有的地方,我听说,在演出《柳树井》的时候,把剧中的暗场都给补实了,而且据说,补得很好。这说明了,一个剧本被人民看中了,他们就会热情地、用心地去修改补充。我没有看过这个修补了的剧本,但是我体会到,是简练的用暗场子好呢,还是处处充实,不落空好呢,人民自己会决定。进一步讲,我们将来的提高的作品应当作如何的提高呢,也是由人民决定,不是由我们自己闭门造车。
由上面的举例说明,我们可以多多少少看出我们对民间文艺应取的态度:
一、文艺工作者须多注意民间文艺,并且应当学习它,实地参加改革它的工作,否则空口说白话,无济于事。
二、我们必须矫正站在远远的等待提高的态度,而须马上就着此时此地的普及工作设法提高。我们越等待,越脱离实际,而且一定会落在文艺发展的后边。假若我们今天写出了与莎士比亚一样好的一出大悲剧,藏之名山,等着人民厌弃了评剧的时候,再拿出来,恐怕呀,就永远拿不出来了。因为就是真正的莎士比亚也不会替我们解决问题。我们的人民与文化会产生我们自己的莎士比亚。
三、不要只从文艺形式分高低新旧,而要从思想内容与教育效果分高低新旧。一出评剧若是有思想、能教育人民,它就是高的、新的;一出话剧而缺乏思想教育的效果,便是低的旧的。不要一听说“评剧”这两个字,就先摇摇头;也别一听说新歌剧就以为高不可及。最好是,人民喜爱什么,需要什么,就供给什么。
四、突破民间文艺的形式须是参加了实际改革工作的结果,而不是空空的一句话。它必须有步骤,而这步骤必是由实际工作中才能决定了的。闭着眼,连门儿还摸不到,还谈什么突破呢?
总起来说:我们须积极学习民间文艺,积极参加“推陈出新”的工作。在过去的半年中,我接到不少封人民志愿军给我的信。他们一致要求更多的快板与相声,而没有一位要求莎士比亚的悲剧的,他们所要求的,我们并没有大量的供给;那么,即使咱们之中确是有几位“莎士比亚”恐怕也有些溺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