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康玉蔷半躺在沙发上,慵懒地如一只狐狸:“你还记得把,我把你带回来的时候,你身上背了一个书包。”
  周晨点点头,当然记得,那是他唯一的家当。
  “当时里面就有这个,到底是小孩子,你把它给忽略了,我就帮你收了起来。”她说道:“虽然不知道这代表什么,不过你去看一看也好。”
  这个信封,印象里是柳爷爷给他的,说那是妈妈留下的,只是他们两个人相继辞世,自己被痛苦压抑地忘记了这件事。
  他感激地看了一眼康玉蔷,遂上楼收拾行李。
  第二天康玉蔷给了他一个档案袋。当他看完那个档案袋的时候,康玉蔷也成了他此生最崇拜的人。
  他由衷地感谢她敬佩她,帮他收着那个信封还不够,康玉蔷竟然还暗地里让人查了这个地址。那个档案袋里写的很详细,那个地址是妈妈的家乡。
  “只有这些,没有来城里之后的信息吗?”
  康玉蔷摇头:“没有,这是我托人去乡下问的。听说你妈妈一开始还和家里人有联系,后来不知怎的断了。”
  她叹息了一声,说道:“你的外公外婆,还有只比你大四岁的舅舅,他们都不知道,你妈妈实际上早已离开人世。”
  周晨心头一酸,这一趟他必去不可。“谢谢你,康阿姨。”
  康玉蔷无所谓地笑了笑,道:“记得回来。”
  周晨点点头,说道:“康阿姨,我希望你能一直这么年轻有活力,一直都这么的风情万种……一直都能陪着我。”
  康玉蔷明显愣住了。她一定想不到,周晨这个嘴硬的小子,平时吊儿郎当地开她玩笑,总是气她,今天却能说出这番话来。
  完了,她只说了一句话:“如果你不回来,我会让人过去抓你。”
  坐上火车,周晨特别安心。康玉蔷那话让他有种踏实的归属感,他原来并不是没人要的孩子,他随时都可以回到她那里去。
  对于前路,他也同样充满期待。想见到妈妈的家人,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西坡村。
  当周晨踏上这个地方的时候,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件事。那会儿他上幼儿园,放学之后,认真地坐在桌前写作业。
  窗户外面的狭窄走道上,韩敏正在择菜,柳爷爷听了一会儿收音机,两人聊了起来。当时韩敏说的好像就是她的家乡。
  如今再看,二十多年过去,西坡村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没有韩敏口中的一个个不规则的院子,而是整齐的一排排平房,偶尔会突出几个两层楼三层楼;也没有崎岖不平、被人踩出来的泥路,而是打扫干净、似乎是被雨水冲刷过的水泥路。
  正是秋天收获的季节,村子似乎是被田地给包围了,只在村口就看到很多人戴着草帽,在地里割麦子。
  这里经过二十多年的岁月,确实比以前进步了不少。但他的衣服仍然与这里格格不入,走了不到一百米,每个经过的人都要对着他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一番。
  城里天有些冷,周晨来时穿的卡其色小脚裤,裤脚掖进黑色马丁靴里,上面是薄薄的白色针织长袖,外面套一件深紫色近黑的短款休闲风衣。
  靠近村口有一排平房,看起来像小小的商业街,挂着不少牌子,有充话费的有小超市,饭店只有那么两家还关着门。
  周晨到超市里买水喝,大约三十多岁的老板娘一边找钱,一边看他:“小伙子是外地人吧?”
  周晨点点头:“第一次来这儿。”
  “就说你眼生。我们这穷乡僻壤的,一年来不了几个外地人。”
  周晨灵机一动,把纸条拿出来给她看:“大姐,这个地方往哪儿走,你知道吗?”
  老板娘看了看,就给他指了个方向,告诉了他大致的路线。
  这排排的房子建得太整齐,只要一个人分得清左右和东西南北,只要会数数,就一定能找到。韩敏的家在那排房子的中间,两米高的两扇铁门虚掩着。
  一想到要见到自己的亲人,周晨难以抑制地激动起来。当独自在这世上多年,以为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突然有一天被告知,你其实还有亲人。那种感觉是多么的复杂!
  推开右边那扇门,里面的院子一半铺了水泥,另一半是菜地。右手边并排两间房,正对面从左到右有三扇门。走进去才发现,左手边也有三扇门,看起来间隔很小。
  “你找谁?”他正观察着,正对面中间的那扇门开了,一个比周晨大一些的青年走出来问道。
  情绪太过激动,周晨说话有些结巴:“那个、请问,你是这家的主人吗?”
  “我是,请问你找谁?”青年说着,大步走到了周晨的面前。
  周晨想,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这个人就是韩阳,比他只大四岁的舅舅。
  “我……”突然间,他又觉得难为情:“我要见你爸爸妈妈。”
  青年飞快地皱了一下眉头,疑惑地注视了他几秒,说道:“我爸妈在地里割麦子,我正好要过去,走吧。”
  麦地有些远,索性周晨只背了一个旅行包,轻装上阵也不至于太憋得慌。
  忘了说,这里的气候和城里不太一样,城里的秋天很冷,这里的秋天有点像夏天,周晨不得不拉开了外套的拉锁。
  “爸,妈!”青年突然叫了两声。
  正视线乱瞟的周晨连忙抬头,这块很长的麦地里,有两个一看就知道年过半旬的人,都穿着长袖和宽松长裤,弯着腰割麦子。听见叫声,他们一起扭头往这边看来。
  韩阳低头看了一眼周晨的马丁靴:“如果你不方便过去的话,我把爸爸妈妈叫过来。”
  周晨毫不犹豫地点头:“方便,方便!”连忙跟着韩阳从田埂上跳下去。
  韩阳走到那两个人面前,说道:“这个人来,说是要见你们。”
  那对夫妻诧异地看向周晨。周晨压下心中的复杂和激动,紧张地捏住了衣角:“我……我妈妈叫韩敏。”
  刚一说完,那两个人立刻呆滞住了。那种表情,只能用复杂来形容。似乎是埋怨女儿久久不归,似乎是想念女儿为何不归,还有对消息突如其来的不能反映。
  他们眼神飘忽了十来秒,接着死死地盯着周晨。
  周晨在心里早已称他们为自己的外公外婆,眼看着外婆朝自己身后望了望,声音颤抖的不得了:“你、你妈妈呢?”
  一瞬间,周晨的鼻子酸了,眼前浮现一层水雾:“她去世了。”
  外婆一个踉跄,身子朝后歪去,幸好韩阳反应快,及时扶住了她。
  这绝不是周晨想要的结果,他一脸歉意地看着外婆,明知道会给她带来巨大打击,可却仍然得说出口。或许现在瞒着是为他们好,可如果有一天外公外婆年老逝去,在底下见到了妈妈,到时候岂不更悲痛?
  外公闭了闭眼睛,显得比外婆冷静几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家吧。”他直接把镰刀给扔了。
  原来与门正对面、中间的那扇门,进去就是客厅。家具不像是二十年前的,也不像是新近买的。周晨在他们的示意下坐下来,感觉身下的沙发已经不柔软了。
  “我妈妈进城之后,只照过一寸照,这是唯一留下的一张。”他把一寸照片递给外婆。还不到二十岁的韩敏梳着利落的马尾辫,没有刘海的光洁额头,嘴角带着微微的笑容,让人怎么看怎么舒服。
  外婆看着那照片,终于忍不住哽咽起来。外公自己也是难受得紧,顾不上安慰她。
  倒是韩阳一直盯着那照片。算算年纪,韩敏离开西坡村的时候,他应该不到四岁,也不知是否还记得自己的姐姐是什么样的。
  韩敏病逝的时候,周晨把她的东西给留了下来。如今带回来,外公外婆竟然还认得,说妈妈走的时候就带着这些。
  过了一会儿,外公张口了:“你妈妈是什么时候去世的,怎么去世的?”
  白发人送黑发人,必然有其原因。
  为了不让他们感到痛心,周晨只说爸爸在和妈妈结婚之前,就因为意外死亡。爸爸是个孤儿没有亲戚,妈妈未婚生子,自觉回来丢父母的面儿,所以就留在了城里。
  外婆一边流泪一边说道:“这个傻孩子,怎么就这么傻?”说完,便是悲痛的一声长号。
  周晨忍住泪意,说妈妈一个人养孩子太辛苦,身体每况愈下患上了重病,在他十岁那年病逝。
  外婆一下子捂住了嘴巴,声音有些模糊,但周晨还是听清楚了。她问的是:“你现在几岁了?”当周晨说出二十三岁的时候,她的哭泣声越来越大。
  周晨很清楚她为什么这么痛苦。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女儿已经去世,甚至是去世这么多年。来的太猝不及防,一般人都难以承受得住。
  外公转头看着窗外,眼泪从他皱纹纵横的脸上、跌跌撞撞地滑过。韩阳一脸的不忍心,却说不出有用的安慰话来,只好撇过头去。
  看着他们的难受样子,周晨突然开始后悔了。他为了认亲,把这样的消息带给他们,让他们如此……他错了,他太自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