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大学问大经济。只在人情物理中体出。故象山阳明其论虽高。自不如紫阳涑水。人人可造。必别具一副心肺。断非圣门眞种子。
天资过高人。往往慕嵇阮风流。鄙程朱迂阔。而其一种荡肆光状。令子侄见之。害遂有不可究诘者。李斯焚书坑儒。大苏归咎荀卿。当思何故。
王安石一生许多歹处。只是一个拗做。将来有天姿者。最宜慎之。
大智若愚。大勇若怯。良贾深藏若谷。反覆看来。毕竟无过藏字一诀。但和而不流。亦是吃紧爲人处。
勤俭二字。今人眞视爲老农老妪口头语。於是盛衣服。耽宴游。随有一辈无赖子。与之呼兄呼弟。博鞠逐臭。鬬鸡走狗。从前面目。荡然殆尽。乃清夜思之。竟不知自家何遂至此。人常嚼得菜根断。则百事可爲。其裨益岂仅在区区之事生产已乎。
自古薰莸不同器。孟尝食客三千人。固贤於世之鄙吝一流。若屏去鷄鸣狗盗辈。进邹鲁之衣冠文物。其气象当更不知何如。
交游至今日疎而密。密而疎。前後止若两人者。犹是常态耳。其中变幻诈僞。安能穷诘。苟在我无主见。定入其局而莫出矣。寜使我负人。固是奸雄肺腑。必致人负我。亦是自家察识不到处。
末俗之薄。卽父子兄弟。尙生多少抵牾。何况他人。然於得意日而谈炎凉。终非眞知灼见。此正须大学问在。不则摩顶放踵。不止爲孟子所讥者矣。
阅历久则世故深。世故深则天机浅。此儒家常语。亦迂论也。天下断无不知世故的圣贤。读鄙夫章可见。盖必须穷到那边尽地。方能做到这边尽地。但明知他不好。而犹存一番忠厚。便是养我元气处。故曰亲者无失其爲亲。故者无失其爲故。
人非圣人。不能无过。祗是要改。我辈亦知改过。第苦改处仅在一刻。不能长久。方改时岂不自谓终身。乃自谓终身便不终身矣。当去此念头渐渐行去。今日改今日的。明日改明日的。自然长久庶几寡过焉。
文章因风气爲转移。而操觚家专尙揣摩。此晋魏以後无复秦汉醇厚也。夫伸纸直书。不欺所见。安必前人之不如是。彼文选中转相摹拟。莫知其非。又安见前人之生今日而仍如是哉。故文无别佳处。但使俗人皆诋詈毁駡。而我胸中实有一段自得之趣。少陵云。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眞第一过来人说话。
诗与文章同一吐属。乃诗能道情性。时文仅可叶之乎。皆揣摩误之也。诚能养正其性情。使语语皆设身而处。绝似圣贤本地光明中流出。则自有不可磨灭的气槩,觉制义废而吾文必不废。方是眞正本色。
读书原头祗爲明理。理不明而沾沾於有司之绳尺。世风所以日下也。故明季有白面书生之诮。且一经落第。便觉馁然。总缘见识只到得博科名一层耳。若就中探取出养性养气。幷知人论世滋味。自有老当益壮。穷且益坚念头。必无间断之弊。夫间断最是不好。不但做不得上达工夫。卽博科名亦是难事。可不戒哉。
此寥寥数则耳。而读书明理知人论世之学。并洋溢於行间。非实过来人安许道只字耶。书名箴友。在当时必实有所指。今数十年而已不能举其人。度其人之不能率教可知也。而直谅多闻。其沾漑於後世者不少。岂斤斤爲一人发者。亦在乎人之善读者耳。嘉庆四年除夕。侄孙绍祖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