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色的灯光照着这一个未成熟的身体
“像一条鱼;”她审视着说,接着叹了一口气。“唉,是一个女的。”
她的心情又变化了。惘惘的,没有出声,望着她的打下的小女孩。
“好不好把她保存起来?”她说。说了又改口了:唉,留她做什么!”
他默着,感想着,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的心情在心头流荡着。他想起许多神话里的爱的故事,许多小说中的小孩子,以及法国公园的草地上的可爱的小洋囡囡
“你怎么不说话?”她望着他。
他勉强的笑了。说:
“想着你平安了!”于是俯身吻着她的脸。
“你难过么?”她低低的问:“我怕着”
他点着头。接着问:“你呢?”
她浮着微笑。
“有点。但是这不算什么。”她回答。
“好”他说,“你吃点益母膏吧。”说了便跑到桌子边,把火酒炉子点着,把热水壶的开水倒在一只小锅里,又把黑的益母膏倒在碗里,把红糖的纸包打开。
“以后我们不要再打胎了。”他又跑过来向她说,“我呢,我愿意忍耐一点,不要再使你吃苦了。这一次,我们简直是死了一次呢?唉!”一面紧紧的握着她的手。
“那么你不是太苦了么?”她微笑的说。
“不,这一点苦是应该吃的。”
水开了。他跑过去,冲了益母膏,倒了红糖。
“吃一点。”他一面把她慢慢的扶起来。
可是她喝了两口,便完全吐出来了。
“喝不下去。”她皱着眉头说,同时她的肚子又开始痛起来。
“医生不是说,胎儿落下来就要吃么?”他怀疑的问。
她无力的躺下去了。那已经平静的呻吟又开始响起来。身体上的热度又增加着。她又用力的压着肚子上,苦痛的闭着眼睛
“怎么又痛起来?”他惶惑的自语一般的问。
她摇着头。“不要紧的。”她说,呻吟的声音越扩大了。
“为什么胎儿落下来之后还要痛呢?”他重新陷在没有把握的疑虑里,想着,焦燥着。
五分钟之后,她又突然喊了一声,接着便虚弱地晕了过去。那苍白,异样可怕地重新宠罩着她的脸
“又下来”半晌她带喘的说。
他惊疑的看着她,又开始他的新奇的,可怕的,不能不做的工作了。
“哦,”他忽然明白过来,有点好笑的叫了:“是胎盘!是胎盘!”
她慢慢的张开眼睛。听着也笑了。抚摩一般的睨了他一眼。
“唉,”她说,“我们连胎盘也不知道呢。”便笑着望他。
他松了一口气。
“我们都没有经验。唉现在好了。你可以喝益母膏了。”
她喝着。她的热度已经低下去。她平安了。她十分乏力地,疲倦地躺着,常常张开眼睛来望着他。
他坐在床沿上。他的恐怖消散了。焦急,暴躁之火也熄灭了。只留着痛的痕迹,深深的印在他的心上,眉头上。
“这只能够一次。”他过了许久说。“这一次已经把我老十年了。”
她握着他的手,微笑的望着他。
“一次”她说。
“你也瘦了许多。好像害了一场大病一样。”他爱怜地说,给了她长久的同情的接吻。
天色已经黎明了。市声隐隐的热闹起来。弄堂里响着刷马桶的“沙沙”的声音。黑暗,完全破裂而且消灭了。晨曦的影扩大到房子里面来。现出了物体的轮廓,和一些脏的药棉和药布丢在地上,各种东西都现着经过了暴动的凌乱的样子。
“现在一切都好了。”他望着她,欣然的安慰的想着。
“睡一睡吧。”她倦声的向他说。
“不睡。你睡吧。好好的休息着。不要管我。”他一连的说,轻轻的拍着她。他看着她疲倦的苍白的脸,慢慢的沉到睡眠里去。他自己轻轻的嘘了好几次的叹气,一面在疲倦里兴奋着,沉思着,常常爱怜的给了她一个吻。
他一直守着她到了七点钟。他才站起来。写了一张条子:
迦!你平安的多睡一会吧。我现在到去。今天是主席团和各部长会议,我必须出席。也许在十二点以前,我就回来了。我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才睡醒,并且你可以吃一点稀饭。
他把这条子放在她的枕头旁边。轻轻的吻了她一下,重新把棉被替她盖好。小心的走出去,把房门轻轻的关上了。
于是,他一步步的下着楼梯,一面挂念着她,一面摸着他的西装口袋里的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