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斯坦因《中亚细亚探险谈》(节选一)
余因阅览古迹故,遂至敦煌。当千八百七十九年,余友匈牙利地理学会长洛克济Loczy教授,曾随伯爵斯布尼Count
Szechenyi之远征队,至敦煌东南之千佛洞。千九百零二年曾以语余,并谓洞中画壁雕刻之美,冠绝东方,余深感其语,故有敦煌之行。余以千九百七年三月,始至敦煌,即访千佛洞。其洞在荒谷之口,危严之上,在敦煌东南十二英里。余至其下,始叹洛氏之言不诬。窟穴大小殆以百数,高下成列颇不整齐,石色纯黑,上施雕凿,洞之大半,皆有画壁,美丽殊伦,完缺不一;绘画之法源自身毒。余于和田沙漠所掘废寺佛画,规摹气韵,大略相同,造像之多,与画壁等,可证古代支那印度美术交通;惜多为后人补葺,失其真矣!
严洞之傍,颇多碑碣,证此古寺建于唐代,当时佛教盛于支那。又二百年间,西陲无事,北免突厥之兵,南靡吐蕃之寇。自是以降,讫于蒙古之兴,则外常为蛮族之所蹂躏。寺宇之丽,僧尼之数,为之大减矣!顾情势虽变,而宗教未革。余周览各洞,多见巨像。其最高者,近百英尺。此种制作,稍属后代。读《马哥波罗旅行记》中《沙州》一篇,可见元时唐古特人民,拜偶像之奇俗矣!
(二十二)斯坦因《中亚细亚探险谈》(节选二)
敦煌之民,虽至今日,犹皈佛教。余等去敦煌之日,正敦人瞻礼之期,市民村民来谒千佛洞者,数以千计,可知寺宇虽残,犹为礼拜之地。故余于此地,就画壁造像,深加敬护,除照影绘图外,不敢有所希冀,恐伤人民之情也。
余于五月二十日,复至敦煌,拟为小住之计。盖二月以前已略闻,道士于二年前修理寺宇发见古代写本之事,此种宝物,置于古室,守卫颇固。余为求书计,不能不徐图之也。
道士为人颇奇妙,可喜彼不知所保守者何物,又对神与人均有戒心。余初与之交涉,甚为棘手,事之颠末,兹不必言;但其成功,除翻译蒋师爷(编者按名孝琬)之秘策外,余之支那大护法圣人元奘法师,实为余牙人焉,余此行颇类元奘,又甚敬元奘人颇知之。道士虽不知佛教事,然其敬之也与余同,特其所以敬之之道异耳!虽荒唐之西游记,视元奘为神人者,其说不见于《大唐西域记》,然此与余事,何关系乎?当道士以石室者一本示余也,乃汉文佛经一卷,首署大唐三藏法师元奘译。道士与蒋君皆惊其异,蒋君遂言此室之开,得非元奘之灵,留以俟其自印度来之弟子乎?道士然之。
(二十三)斯坦因《中亚细亚探险谈》(节选三)
道士既闻此说,始敢启大门招余入。余等入门,经前广道,遂入石室。室外故有画壁,壁裂而室见,室中暗甚。余从道士油灯光中,见卷帙成堆,自地上起,高约十英尺。后精计之,其容积殆近五百立方英尺。顾在室中,不能阅览一物。道士乃手持数卷,导余至廊下之屋,使余疾览之。余下帷审阅,以免人探伺,不觉惊喜之交集也。
所有卷轴,大抵汉文写经,高约一尺,卷束甚厚。虽完好如故,然观其纸墨形制,古可知也。每展一卷,恒在十英码左右,故求其所记时代,甚为烦难。后于汉文大经卷背面,发见印度婆罗谜草书Indian
Brahmi
Soript,积疑始释,足证写经之时,中亚细亚佛教徒中,尚知梵文,此为稍古之事矣!一切写本,依然初藏时之形状,且无几微湿气,盖保藏古物,固未有愈沙漠中之石室者也。
余于开一大包裹时,尤惊此地保藏之善。其包裹以粗棉布为之,中藏种种绢画纸画幡,盖锦缯刺绣之供献物,不可胜计。其画绢画布,盖寺中之旌旗,卷藏甚谨,及展视之,皆为诸佛菩萨像。或纯用印度画法,或以印度画为本,而参以中国画。佛像之下,画礼拜者,其服犹昔时桑门之服也。后蒋君发见供献簿果,证为第九、第十两世纪之物。作画之绢,薄而透明,精细无匹故。其大至五六英尺者,摺久痕深,开视颇险,当时亦无馀晷,以细加研究。余之所注意者,惟在利用何策,可使古画脱此危地,而免守者之伤损。后见道士观此唐代遗物不足贵,心乃大慰。又不敢大加审谛,恐其以余为酷嗜之也。
(二十四)译斯坦因《中亚细亚探险谈》(节选四)
此殆由道士不重绘画,或故以此为饵,使余之耳目不能专注于汉文整卷,故特于其所谓废物之中,多出杂束以示余。然余实深谢道士之殷勤也。余于第一包裹内,已发见中国吐蕃文中,有印度草书叶甚多,所谓中亚细亚婆罗谜文也。此种书叶,由其形制观之,均属于六种不同写本,或甚繁多,亦有完全者。以余所见,此体梵文及突厥斯丹宗教文字,其完全及精好,未有能及之者。故余与蒋君,终日于汉文、藏文、汉梵对译文束中拾取此种残叶,道士虽以取携为劳,然甚轻视此,故心颇慰矣。
后数日间所为之事与所见之物,不暇殚述。有一大束充以杂书画布及种种纸叶,其最可贵者为贝叶梵文大书,此明为北印度佛教律藏中之物,书之材料,示其来自印度,且世界所有梵文写本,未有古于是者。吐蕃文书,有卷子本,有扑叙斯Pothis本,书亦甚多,且除南方书籍外,尚有他书,盖突厥斯丹东部之回鹘国,至第十世纪尚存,其时佛教盛行国中,一时或曾据敦煌之地,故回鹘文写本多至数大束。又摩尼教经之以开突厥文Kok-turki及叙利亚文Syriac书者,亦见于此云。
汉文残纸片,骤视之若稍不足珍,然实有古物学上之价值。其中杂记如书札寺历等,充斥于道士所谓废纸中,此不独足以知第九第十两世纪中此间寺院之制度,由其所载年月,亦足证石室之闭,在耶稣纪元千年以后也。其封闭之故,实惧兵祸,然先是此室必为寺中储藏故物之所,故当封闭之时,其物固已古矣。余一年以后,复检所得汉文书卷,其所纪年月,有在纪元第三世纪者,然定其最古写本始于何时,尚须假以岁月之研究也。
(二十八)罗振玉殷墟书契考释序
安阳所出龟甲兽骨,皆刻商代卜辞,文字奇古,比彝器古文尤为难读。光绪季年,丹徒刘氏拓印所藏甲骨为《铁云藏龟》,于是世始知有此物,瑞安孙仲容徵君诒让为之《札记》。宣统元年,上虞罗叔言参事作《殷商贞卜文字考》,卜辞文字始有条理可寻。参事东渡后,复拓印所藏甲骨为《
殷墟书契前编》八卷、《殷墟书契精华录》一卷。去年岁杪,其《殷墟书契考释》始成,于是卜辞文字可读者,十得五六。盖近世之言古文者,以此书为最
善矣。参事《自序》曰:宣统壬子冬,余既编印《
殷墟书契》,欲继是而为考释。人事乖午,因循不克就者。岁将再周,感庄生吾生有涯之言,乃发愤键户者四十余日,遂成《考释》
六万余言。既竟,爰书其端曰:予读《诗》《书》及周秦之间诸子、太史公书,其记述殷事者,盖寥寥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