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家切弗贪富,只如俗言“从容”二字甚好。富无穷极,且如千万人家浪费浪用,尽有窘迫时节。假若八口之家,能勤能俭,得十口赀粮;六口之家,能勤能俭,得八口赀粮,便有二分余剰。何等寛舒,何等康泰!
过失与习气相别,偶一差错,只算过悮。至再至三,便成习非,是处极要点察。
凡亲友急难,切不可闭门坐视,然亦不可执性莽做。世间事不是件件干得,纔唤干人。
汝与朋友相与,只取其长,勿计其短。如遇刚鲠人,须耐他戾气;遇骏逸人,须耐他罔气;遇朴厚人,须耐他滞气;遇佻达人,须耐他浮气。不徒取益无方,亦是全交之法。
闭门课子,非独前程逺大。不见匪人,最是得力。
堂上有白头,子孙之福。
堂上有白头,故旧聨络,一也;乡党信服,二也;子孙禀令,僮仆遗规,三也;谈说祖宗故事与郡邑先辈典型,四也;解和少年暴急,五也;照料琐细,六也。
父子主仆,最忌小处烦。碎烦碎相对,面目可憎。
懒记帐籍,亦是一病。奴仆因縁为奸,子孙猜疑成隙,皆由于此。
家庭礼数,贵简而安,不欲烦而勉。富贵一层,繁琐一层;繁琐一分,疎阔一分。
人家子弟作揖,髙叫深恭,絶好家法。凡蒙师教,初学须从此起。
凡子弟每事一禀命于所尊,便是孝弟。
吾闻沈侍郎家法,有客至,呼子弟坐侍,不设杯箸。俟酒毕,另与子弟常蔬同饭,此蒙训恭俭之方。
曽祖母告诫汝祖汝父云:“人虽穷饿,切不可轻弃祖基。祖基一失,便是落叶不得归根之苦。吾寜日日减餐一顿,以守尺寸之土也。”出厨尝以手扪锅盖,不使儿女辈灭灶更燃。今各房基地,皆有变卖转移,独吾家无恙,岂容易得到今日?念之念之!
汝大父赤贫,曽借朱姓者二十金,卖米以糊口。逾年朱姓者病且笃,朱为两槐公纪纲,不敢以私债使闻主人,旁人私幸以为可负也。时大父正客姑熟,偶得朱信,星夜赶归,不至家,竟持前欠本利至朱姓处。朱巳【已】不能言,大父徐徐出所持银,告之曰:“前欠一一具奉,乞看过收明。”朱姓忽蹶起颂言曰:“世上有如君忠信人哉?吾口眼闭矣。愿君世世生贤子孙。”言已气絶。大父遂哭别而归。家人询知其还欠,或騃之。大父曰:“吾故騃。所以不到家者,恐为汝辈所惑也。”如此盛德,汝曹可不书绅?
问:“世间何者最乐?”母曰:“不放债、不欠债的人家,不大丰、不大歉的年时,不奢华、不盗贼的地方,此最难得。免饥寒的贫士,学孝弟的秀才,通文义的商贾,知稼穑的公子,旧面目的宰官,此尤难得也。”
凡人一味好尽,无故得谤;凡人一味不拘,无故得谤。
凡寡妇不禁子弟出入房合,无故得谤;寡妇盛饰容貌,无故得谤;妇人屡出烧香看戱,无故得谤;严刻仆隶,菲薄乡党,无故得谤。
凡人家处前后、嫡庶、妻妾之间者,不论是非曲直,只有塞耳闭口为髙。用气性者,自讨苦吃。
聨属下人,莫如减冗员而寛口食。
做人家,髙低有一条活路便好。
凡与人田产、钱财交涉者,定要随时讨个决絶。拖延生事。
妇人不谙中馈,不入厨堂,不可以治家。使妇人得以结伴聨社,呈身露而【疑为“面”】,不可以齐家。
受谤之事,有必要辨者,有必不可辨者。如系田产钱财的,迟则难解,此必要辨者也;如系闺阃的,静则自消,此必不可辨者也;如系口舌是非的,久当自明,此不必辨者也。
凡人气盛时,切莫说道:“吾性子定要这様的,我今日定要这様的。”蓦直做去,毕竟有搕撞。
世间富贵不如文章,文章不如道德。却不知还有两项压倒在上面的:一者名分,贤子弟决难漫灭亲长,贤有司决难侮傲上台;一者气运,尽有富贵,交着衰运,尽有文章,遭着厄运,尽有道德,逢着末运,圣贤卿相,做不得自主。
问介:“子夏问孝,子曰‘色难’,如何解说?”介跪讲毕。母曰:“依我看来,世间只有两项人是色难。有一项性急人,烈烈轰轰,凡事无不敏捷,只有在父母跟前,一味自张自主的气质,父母其实难当。有一项性慢人,落落拓拓,凡事讨尽便宜,只有在父母跟前,一畨不痛不痒的面孔,父母便觉难当。”
问介:“‘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如何解说?”介跪讲毕。母曰:“这个‘敬’字,不要文皱皱说许多道理。但是人子肯把犬马二字常在心里省觉,便是恭敬孝顺。你看世上儿子,凡日间任劳任重的,都推与父母去做,明明养父母,直比养马了;凡夜间晏眠早起的,都付与父母去守,明明养父母,直比养犬了。将人比畜,怪其不伦,况把爹娘禽兽看待,此心何忍?禽兽父母,谁肯承认?却不知不觉日置父母于禽兽中也。一念及此,通身汗下,只消人子将父母、禽兽分别出来,勾恭敬了,勾孝顺了。”
人当大怒大忿之后,睡了一夜,还要思量。
(二)温氏母训跋
于石先生,以崇祯丙子举于乡,后更名璜。举癸未礼闱,筮仕徽司理。疆事坏死之,先帝后以节烈风万世。公夫人、长女从容就实,上嫓休光焉。遗集十二卷,末述先训,乃母夫人陆所身教口授者。信乎家法有素,而贤母之造就,不虚也。夫颜训、袁范,世称善则,类皆喆士之所修立,未闻宫师垂诫,踵季妇大家而有言也者。有之,自节孝始矣。厚集繁重,不利单行,爰再付梓,读者其广知奋兴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