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柄仿佛自己身处在一片黑暗之中,一直在漂浮着没有意识。
虚无之中,开始有一个人缓慢地叫着自己的名字,不停地叫着,然后,更多的人开始叫着他的名字,爬到了他的面前。
有缺胳膊的,有断腿的,有脖子被撕裂的,都叫着他的名字,张开了嘴巴开始啃他的肉,啃他的骨头。
朱柄猛地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个小山包中,而是躺在了一间雅致的房间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气味。
朱柄有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大脑之中一片空白。
“你醒了。”耳边传来了宫九似乎显得更加苍老的声音。
“师父,你到底希望看到一个什么样的我?”朱柄有些颓丧地再次躺回了床上:“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梦见那些所有死在我手上的人,都化作了厉鬼,生吞着我的肉,喝我的血,吸我的骨髓,你希望到底看到一个什么样的我?”
“不停地杀人,就像个屠夫一样,就像是杀猪一样?”朱柄摇了摇头:“我一直以为我对杀人这种事情并不排斥,只是真到了头上,才发现其实我是在意的,我不想变成一个眼睁睁地看到一个人死在我面前,却没有任何感情波动的杀人机器。”
“我希望你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应该说,他到底希望你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宫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从你出生开始,从你母亲死了开始,从你是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便交到我怀里的时候,除了他之外,这世上便再没有人能够决定你的命运了。”
“当今圣上潜龙在野之时,又何尝少杀过人,当他飞龙在天之时,又何尝少杀过人,难道你忘了,那年在冬天在应天菜市口看到的场景,最终的原因不过他心头的一丝怀疑,一句话罢了。”
“老奴知道这世上是有多么的肮脏,你母亲于我有过大恩,老奴曾经甚至想过,把你带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将你抚养长大,可是这偌大的天下,又有哪一寸土地不是属于他的,老奴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天级高手罢了,在他面前,又能算得上是什么,就算真侥幸有那么一个地方,可等老奴死后,你又该怎么办?”
“老奴四天之前本还在应天,本不需赶到西安,知晓你其实终究同你母亲一般,是个心善的孩子,怕你过不了这关,这才日夜兼程赶了过来。”宫九轻轻拍了拍朱柄的身子:“承启,你要记住,从你出生开始,便决定了你想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必须将那些想杀你的人全部都杀干净,那些人活着尚且不怕,还怕死了不成,就算真有厉鬼,老奴也会前去阴曹地府与他们周旋一番,这世上,活着的人,远比鬼要更加来得可怕得多。”
“我本就是个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朱柄想着自己已死过一次,为什么偏偏还要让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继续经历着生死。
“胡说!”宫九重重地打了一下朱柄:“既然你存活在了这个世界上,自有你存活着的道理。”
“太子朱标不可能当皇帝。”朱柄十分突兀地说道:“太子朱标,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还活着,但是他不可能当皇帝。”
宫九不知道朱柄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但是挺清楚了太子不可能当皇帝的话,冷笑了一声说道:“太子自然当不了皇帝,嘿嘿,太子似乎当了太多年的太子,开始有些不耐烦起来了,竟然开始迷上了女色,遭到好几次申斥了。”
“有燕王朱棣在,太子就永远都没有那个机会当上皇帝。”朱柄想了好久,又突然说道:“这个世界上,可能知道我的身份,又有能力杀我的,就剩下了那么几个人,太子朱标,秦王朱樉,晋王朱棢,燕王朱棣。”
“不过我想,秦王和晋王恐怕有那个能力却没那个胆子去知道我的身份。”朱柄自嘲地笑了笑:“太子朱标有那个能力,不过在自己老子的眼皮子底下,有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朱玉璋,想来也没有那个胆子来杀我的,那么剩下有能力,又能肆无忌惮来追杀我的,就只有朱棣和朱玉璋了。”
“师父,你说我要活下去,那就要杀光那些想要杀我的人。”朱柄冷笑着望着宫九:“那你是不是就是说,我必须要杀了朱标,杀了朱樉,杀了朱棢,杀了朱棣,如果运气好点,朱玉璋自己死了,还能省去我的一番手脚是不是?”
“为了最终能够让我杀死这些人,所以你要让我现在就开始杀人,不停地杀人,杀各种的人是不是?”说着,朱柄的眼眶渐渐地红了起来:“如果我之前能把秦川给杀了,并且把舒梦狐给安抚好了,恐怕那才是你所真正希望的吧,先是杀不认识的,然后是有仇的,然后是认识的,是不是虎叔,是不是猛虎寨的人,如果有必要,你都会逼着我亲手杀死他们?甚至是你自己?”
说着,朱柄捂着被子小声地哭了起来。
宫九的喉咙就像被什么东西噎着了一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一直轻轻地抚着他的背,在他的记忆里,这还是朱柄懂事之后这十几年来第一次流眼泪。
良久,宫九才狠着心说道:“你说的不错,如果有那情况,那就是老奴所希望你做的,这么多年下来,老奴把你当成主子,更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如果哪天有你需要老奴性命的地方,老奴自己动手,不会逼你。”
“滚!”
朱柄痛苦地大声嘶叫了起来。
宫九将桌上尚且温热的安神汤药轻轻地放在了朱柄的榻前,静静地凝视了躲在被窝中的朱柄好一会,才终于离开。
朱柄多么希望自己早就已经死了,而是从来都没有来到过这个世界,就像只是一场梦魇,在下一刻,自己就会醒来,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不见。
朱柄从被窝中探出了脑袋,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只是想到这个世界来享福的,并不是来做皇帝的啊。”
然后,眼神却渐渐变得开始冷漠了起来。
“承启如何了?”罗三虎一直在门外探听着里面的动静,虽不清楚里面的谈话,但从来都没有见到过朱柄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一见宫九从里面出来,连忙问道。
宫九见了罗三虎,叹了口气:“却是我的过错,对承启又是纵容,又是逼得太紧,却没成想,我们这些人竟然已经慢慢成为了他心头的绊脚石。”
“本是一块璞玉,需要润养,却硬是被我们急功近利,雕琢成了利器,要是没有那样的爹,该会有多好,这往后如何,还得看承启到底是怎么想的。”宫九摇了摇头,这个孩子,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能够成功地管教过他。
罗三虎一瞬间似乎想到了许多事情,神情有些痛苦,然后慢慢地转为了释然,才终于舒了口气说道:“九爷,放心吧,这件事情就交给我来办。”
宫九点了点头,神色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