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乙未(光绪二十一年)会试,副考官李文田极赏其卷,已议取中,卒为正考官徐桐所厄,以致摈弃。李氏于落卷批"还君明珠双泪垂"之句,以志慨惜。
柯劭忞凤荪幼读甚慧,七岁即有“燕子不来春已晚,空庭落尽紫丁花”之句。惟沉酣典籍,几于入魔。甲戌,会试落第,与李季侯丰纶同赴河南禹州投亲,已入豫境,离禹城仅九十里,坐车行至深沟,其地两面悬崖,中为大道,雨后山水陡下,季侯淹毙,柯踞车盖之上,崖上人缒而得之,竟得生。柯氏既脱险,归至遂平,叩见其父后,见案头有某书一部,亟取而阅览,于遭险之事,不语不遑提及。其父检点其行装,睹水渍之痕,询之,而柯氏方聚精会神阅书,未暇以对。其父旋于其携回之书籍中,见有《萝月山房诗集》一册,则李季侯所作也。因问及李氏,柯对曰:“死矣。”而手不释卷,神不他属。父怒,夺其书而掷诸他,诃之曰:“尔舅身故,是何等事!乃竟不一言,书呆子之呆,一至于此耶!”
杭人胡光墉(雪岩)以商业称霸,名着中外,声势显赫。至光绪九年癸未所业倒闭,举国震动。据传胡之舆夫,相随既久,亦拥巨资。舆夫有家,兼畜婢仆,入夜舆夫返,则佥呼曰:“老爷回来了,快此烧汤洗脚!”
林纾平生任侠尚气,性刚毅木强,善怒,责人每至难堪,嫉恶尤严,好急人之急。其译西方说部书,多藉王寿昌、魏易、陈家麟辈口述,平生实不谙西文。惟于西方文家语气口吻,能以中土文曲曲达出。纾文事之暇,兼工技击、书画。尝于书室中设两案,一作画,一作文译书。郑孝胥尝过其寓斋,戏之曰:“此非畏庐,乃造币厂也。”
散原七十初度,时在庐山,螺江陈弢庵太傅年已八十余矣,于旧京寄诗为寿,有为间皤阳湖上月,可能重照两龙钟之句,散原读之曰:吾师正念我。即日命驾北上,敬问起居,前辈重亲师门,风谊之笃如此。散原,弢庵典试所得士也。
戊戌政变,散原实主张之,其父因以罪废,此散原最为疚心之事,故其崝庐迷哀诗,沉痛入骨,其句云呜呼父何之,儿罪等枭境,若非内疚,通常哭父,何得有此等语,又云乎生报国心,只以来赀毁,称量遂一施,堂堂待悍史,维彼苓夺徒,浸淫坏天纪,唐突蛟蛇宫,陆沈不移唇,朝夕履霜占,九幽益痛此,儿今迫祸变,苟活蒙愧趾。
张作霖死,张学良以二万金乞为其父作墓表,而散原拒之。学良乃以一万金饷章太炎,而大炎执笔,世人于是知二人之身价矣。
林琴南清末应试,文中偶用《管子》成句,曰:“诸侯皆令已,独孤国非其国也。”张文襄之洞以淹雅称,被命为总裁,将令字下一巨点,斥曰:“不通。”后十年,林至京师,之洞忽以人介绍,与林相见,过从甚欢。一日,忽问曰:“君曾应春闱乎?”林曰:“老母见背后,遂不北来。”之洞曰:“仆为总裁时,君亦在试否?”林曰:“是科荐卷,适经相国之眼。”之洞大惊曰:“卷落矣,吾作何语?”林笑曰:“第三艺用《管子》,公斥为不通,故未获售。”之洞大踧踖,曰:“老悖,老悖!”
内务府郎中庆宽伺候慈宫,颇见信用。有一日,德宗(光绪)因慈寿要送礼,乃告庆宽曰:“我要送太后寿礼,汝为我备之。”庆乃打四个金镯式样呈进,谓皇上要送老佛爷寿礼,四个镯样,请旨要那样,就打那样。太后曰:“我四个都要。”庆举以回奏。德宗问:“四镯须价多少?”庆曰:“值四万。”德宗惊曰:“岂不是要抄我家了!”传闻德宗私蓄四万,存在后门钱铺生意,故有此说。
庚子时联军入京,有某国武员招数妓侍酒。悦一姬,而译者传语,欲留一宵,不吝缠头资。姬曰:“吾虽为妓,决不肯失身于外人。”译者以告,武员怒曰:“不从者死。”乃拔刀置案上。妓愤然夺刀于手曰:“今日必死一人!”武员惧而遣之,且曰:“吾见支那官吏多矣,不意乃有此妓。”
当雪岩方盛时,有僧以赀五百元存于杭城典肆,肆以为方外书名不便,拒而不纳,僧以木鱼敲于门外,三日三夜。光墉偶过其处,问故,许之。及败,僧至取款,不与,则敲木鱼不止。肆伙笑谓之:“和尚,汝昔以三日三夜之力而敲入,今欲以三日三夜之力敲出,不可得矣。”不得已而以妇人衣裤折价相抵。僧持泣曰:“僧携此他往,诚不知死所矣。”
大刀王五者,镖客也,素以义侠称。谭浏阳重基从与订交焉。庚子拳匪肇乱,联军入城,王五见西兵无礼日甚,辄与其徒数十人,日以杀此辈为事。某日,有石某之宅为西兵围困,五经其地,愤与之斗,手杀数十人,继以中弹过多,遂被执。西人以为义和团之余党也,枪杀之,弃其尸。明年正月,沈愚溪收五尸而葬之,且树碣志其地,今无人知其处矣。愚溪尝语人曰:“五死累月,天寒尸未腐,嚼齿怒视,目光炯炯如生,犹可想见当时愤斗之状”云。
庚子时,许景澄文肃、袁昶忠节力陈不可与列强起衅,光绪下殿执景澄手而大哭,三人团聚共泣。慈禧怒曰:“这算什么体统!”许、袁遂入狱,分系南北所。当在狱中道别,袁忠节执景澄手曰:“人生百年,终须有一死,死本不足惜,所不解者,吾辈究何以致死耳。”景澄笑曰:“死后自当知之,爽秋何不达也?”
张文襄之洞七十生辰,樊云门增祥撰骈文二千余言为寿。中多叙述文襄外任四十余年,凡所兴作,辄遭部臣齮齕,云:“不嘉其谋事之智,而责其成事之迟;不谅其生财之难,而责其用财之易。”文襄阅至此段,掀髯笑曰:“云门的是可儿!”
散原先生不喜人称以西江派,尝与其门故胡翔冬教授谈:人皆言我诗为西江派诗,其实我四十岁前,于倍翁、后山诗且未尝有一日之雅,而众论如此,岂不冤哉?翔冬乃曰:世犹有称吾诗为学先生之诗者,若以此例之,岂不也是冤哉?先生亦大笑。
张作霖死,张学良以二万金乞为其父作墓表,而散原拒之。学良乃以一万金饷章太炎,而大炎执笔,世人于是知二人之身价矣。
李莼客,晚号越缦老人,才而狂,着述甚富,所居在保安寺街,某岁宅门贴一联云:“保安寺街藏书十万卷,户部主事补缺一千年。”是时补主事缺甚难,有弱冠入部,迄乎老死未得补缺者。
王壬秋闿运文章尔雅,着作斐然,固为清季一大家。迨入民国,袁世凯因其有重名,特设国史馆以羁縻之。当民初,王在京见袁氏所为多不道,曾戏为联云:“民犹是也,国犹是也,何分南北;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不是东西。”时人以为祢衡渔阳三挝。
徐自华与秋瑾善。一日瑾偃卧饮泣,徐骇然问:“子有恙乎?”不答。“何忽作此态?”又不答。“思家乎?”曰:“我无家可思。”“思亲乎?”曰:“母虽老,嫂甚贤。”“忧国乎?”摇首拭泪。徐默思良久,忽悟曰:“今日三月十九,乃前明亡国之期,子得毋感触于此乎?”秋瞿然,握徐手曰:“慧哉子也!既解此,胡不与我同志?”徐曰:“子必长公子,抑费宫人转世耶!”
张勋最喜戏剧,闻其在徐州时,每届宴客,当酒酣耳热之际,兴致勃发,辄于红氍毹上,扮演《空城计》、《四郎探母》、《碰碑》、《逼宫》诸戏,自命为小叫天第二。讵日久则狃于习惯,凡语言举动,皆含戏剧之意味。即其入京谒伪帝宣统,溥仪赐坐,勋操戏白对曰:“万岁在上,安有老臣座位?”宫中侍值之人,睹其状,莫不掩笑,而勋殊不自觉耳。
陈伯严尝从王壬秋问奇字。右铭公抚湘时,壬秋尝往来署中,与伯严相为讲习。伯严一日侍父侧,右铭顾问:“王先生为何如人?”伯严对曰:“东方岁星游戏人间一流也。”右铭笑而颔之,已而作谐语告之曰:“我初不解古绝代佳人作何状,若王先生,真个一绝代佳人矣。汝幸自持,慎勿被其勾引到旧学窝中,溺而不返也。”
庚子之变,两宫回銮未数日,大臣即议筹款建正阳门楼。光绪帝曰:“何如留此残败之迹,为我上下儆惕之资。”而慈禧以诸臣之议为是。月余即召外优演剧,外城各班名伶与焉。
谭壮飞夫人李氏,幼娴内则,博极群书,谭尝叹为明达。及壮飞殉戊戌之难,夫人舆入湘抚署,跪地痛哭,袖出寸刃自刎,颈血溅陈右铭中丞衣袂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