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她妈妈和哥哥已经忙忙活活地摆上了满满一桌子的点心。看看也没什么可吃的东西,袭人笑着说:“既然来了,也没有空着肚子的道理,好歹尝一点儿,也算是没白来我家一趟。”说着,她拿了两个叫“松子穰”点心,把上边的细皮吹掉,用手帕托着递给宝玉。被袭人这样像照顾孩子一样当主人伺候着,让谁谁不愿意啊!这样的生活那才叫舒服呢!
宝玉忽然发现袭人的两眼红红的,就悄悄地问她:“好好的哭什么?”袭人笑着说:“怎么会哭呢,是刚才迷了眼揉的。”袭人在撒谎,她确实哭了。可她为什么哭呢?一家人团聚好好的哭啥?看到后边就知道了。
袭人看到宝玉穿着大红绣蟒的狐皮马蹄袖的衣服,又着急得问:“你为到这里来又特地换了新衣服,他们就不问你到哪里去?”宝玉笑着:“是为到珍大爷那里看戏换的。”袭人点点头,放下心来。
过一会儿,袭人又说:“坐坐就回去吧,这个地方不是你来的。”宝玉笑着说:“你现在回家才好呢,我还替你留着好东西呢。”袭人悄悄地说:“别那么大声,让别人听着就没意思了。”她伸手从宝玉项上把通灵玉摘了下来,对她的姐妹们说:“你们开开眼。平时说起来,都盼着能见一见,今天可要仔细看了。以后再瞧见什么稀奇的东西,也就不会太当个东西了。”这谁瞧不出来,袭人和这位二爷关系不一般啊,说摘东西就这么随便地摘啊!
袭人把通灵玉拿给大家传着看了一遍,又给宝玉挂好。然后,她又让哥哥去雇一抬小轿,或者雇一辆小车,送宝玉回去。花自芳说:“有我送他,骑马也不要紧。”袭人说:“不为别的,是怕碰见人。”花自芳忙去雇了一乘小轿来,别人也不敢再留了,赶快送他回去吧。
袭人又抓了些点心给茗烟,又拿了些钱塞给他,说让他买花炮放,叮嘱他说:“千万不能告诉别人,老爷他们知道了连你也跑不了。”
袭人很有办法,软硬兼施都会了。她一直把宝玉送出门,看着他上轿,放下轿帘。
他们来到宁国府的街上,茗烟叫停下轿,对花自芳说:“我和二爷还得到东府里转一转,才好回去,不然人家就怀疑了。”花自芳听这话有理,忙把宝玉抱出轿来,又送到马上。宝玉笑着说:“让你受累了。”宝玉他们两个仍然从后门进去。
再说,自从宝玉出了门,他房间里的那些丫环们都放开了玩,扔色子打牌,打打闹闹,磕了一地瓜子皮。偏巧他的奶妈李妈妈拄着拐棍到贾府问好,顺便来瞧瞧宝玉,看到丫环这样疯玩,叹口气说:“你们怎么这么不像样子啊。宝玉是个丈八的灯台――照见人家的,照不见自家的。你们把房子糟踏成什么样子了,越来越不讲规矩了。”
丫环们清楚宝玉不讲究这些,再说李妈妈早已经退休了,又管不着她们,所以都各玩各的,没人搭理她。李妈妈还在那里问“宝玉一顿吃多少饭”“几点睡觉”等,丫环们哼哼哈哈地胡乱地回答,有的还说:“真是一个讨厌的老东西!”估计李妈妈的听力早就不行了,不会听到,要不那还了得!老年人善良,但有时候显得有些幼稚,常常召人烦!不过,是不是老同志对年轻同志也有一些嫉妒心理啊!
李妈妈四周瞧瞧:“这碗里是奶酪吧,怎么不送给我?我现在就尝尝吧。”说完,他拿起小勺舀着就吃。一个丫环着急了:“快住手!那是宝玉给袭人留着的,他回来又生气了。你老人家自己担责任,别连累我们跟着受气。”
李妈妈听了,觉得很丢人,生气地说:“我不信他变得这样坏了。别说我吃他一碗奶酪,就是再比这值钱的,那也应该。难道他看袭人比我还重?难道他不想想怎么长大的?我的血变的奶,他吃了才长这么大。现在我吃他一碗奶酪,他难道就生气了?我偏吃,看他怎么样!袭人那是我亲手调教出的黄毛丫头,什么东西啊!”
她一面说,一面赌气把奶酪全吃完了。有一个丫环聪明,一看吃也吃了,忙打圆场:“她们不会说话,惹你老人家生气了。宝玉还时常送东西孝敬你老人家呢,怎么会因为这个生气呢。”李妈妈不听劝:“你们也不用弄骚狐狸样子哄我,你们以为上次为茶水撵茜雪的事我不知道吗。宝玉生气了,明天让他找我!”说着,她气鼓鼓地走了。这位老同志真生气了!
过了一会儿,宝玉回来,让人去接袭人。看晴雯躺在床上不动,宝玉就问:“别是得病了吧?再不然就是玩输了?”丫环秋纹说:“她本来倒是玩赢了,谁知李老太太来了,一闹把她闹输了,她就气得睡了。”宝玉笑着说:“你别和她一般见识,她爱咋着就咋着吧。”
正说着,袭人回来了。她问宝玉在哪里吃的饭,什么时候回来的,又代妈妈和姐妹们问好。宝玉让人拿奶酪来给袭人吃,丫环们一起回答:“都让李奶奶吃了。”宝玉刚要说话,袭人忙笑着说:“原来留的是奶酪啊,多谢费心了。前天我吃着好吃,结果肚子都疼了,后来吐了才好了。她吃了倒好,不然放在这里白白糟塌了。我只想吃风干栗子,你替我剥栗子,我去铺床。”袭人的脑子真快,她巧妙地把话头引开了。
宝玉信以为真,这才把奶酪的事放下,去拿过栗子,对着灯亲自剥。看别人不在,他笑着问袭人:“今天那个穿红衣服的是你什么人?”袭人说:“那是我姨表妹。”宝玉听了,“唉唉”叹了两声。袭人说:“叹什么气?你觉得她们不配穿红衣服吧。”宝玉笑了:“不是,不是。那样的女孩不配穿红的,谁还敢穿。那么好的女孩,要在咱们家就好了。”袭人冷笑着说:“我一个人是丫环的命就罢了,难道连我的亲戚都该当丫环吗?”宝玉忙笑着说:“你又多心了。我说到咱们家,难道都是丫环?当亲戚不行吗?”袭人仍然不高兴:“人家高攀不上。”宝玉老碰钉子,也没法再说话了,只闷头剥栗子。
袭人反而笑了:“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我刚才气着你了?干脆明天花几两银子把她们买来就是了。”宝玉笑了:“你那样说话,让我怎么说?我不过是称赞她好,应该生在大户人家,不像我们这些脏玩意儿反倒生在这里。”(红楼梦白话翻译,《大白话红楼梦》首发新浪读书)袭人道:“她虽然没有这种福气,但也是娇生惯养呢,是我姨妈、姨父的宝贝。现在她十七岁了,各种嫁妆都准备齐了,明年就出嫁。”宝玉也没问这些啊,袭人反倒自己主动开始介绍情况了,她是想引出下面的话吧。
宝玉听到“出嫁”两个字,不由得又叹了两声,袭人也叹了口气:“这几年,我们姐妹们一直没有团聚。现在我要回家了,她们又都走了。”话里有话,宝玉忙扔下栗子,追问她:“说什么呢?你要回家?”袭人说:“我今天听见我妈和哥哥商量,让我再忍一年,明年他们拿钱吧我买回去呢。”宝玉听了这话,变得痴痴呆呆:“为什么要买回你去?”袭人说:“有什么奇怪的!我一家子都在别处,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这怎么行?”宝玉轻轻地说:“我不让你走,你就难走了。”袭人坚定地说:“没有这个道理。就算是在皇宫里边,也有约定,不能把人永远地留下啊,别说你了!”
宝玉低头想想,觉得她的话有理,不过还不甘心,又说:“老太太不放你,你就走不了。”袭人反问:“为什么不放?我不过是个平常的人,比我强的多的是。我从小儿就到这里来了,跟着老太太,先伺候了史大姑娘几年,现在又伺候了你几年。现在我们家来赎我,老太太可能连钱都不要,就开恩放我走呢。如果说因为伺候你伺候得好就不让我走,那更不可能。伺候的好事分内的事,又不是立了一等功。我走了,还有好的丫环来,不是没有了我就做不成事了。”
袭人这丫头片子,小嘴够刁的,一条条、一件件,入情入理,分析得清楚明白,最终证明了一点:小子哎,我走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