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凤听了这话,眉头一皱,头使劲一回说:“太讨厌了!‘玉’字好像很有好处似的,你也‘玉’,我也‘玉’。”她又对李纨说:“我还对她妈说,‘赖大媳妇太忙了,也不太了解具体情况,你替我好好地挑两个丫头我用。’她答应得很好。可现在呢,倒把这么好的女孩子送到了别处。难道跟着我不好?”
李纨笑着说:“你又多心了。红玉进园子在先,你说话在后,怎么能怨她妈呢!”
熙凤说:“那这样吧,明天我和宝玉说,叫他另外再要别人,让这丫头跟我去。不知本人愿意不愿意?”红玉笑着说:“愿意不愿意,我们也不敢说。只是盼着跟着奶奶你,我们也能长长见识。”刚说到这里,王夫人的丫环来请熙凤,她就告辞走了。红玉也就回怡红院去了。
再说黛玉,因为晚上失眠,早晨起得很晚。听说姐妹们在搞聚会活动,她赶紧起来洗漱。急急忙忙往外走。她刚到了院子里,宝玉走进门笑着说:“好妹妹,你昨天有没有告我的状?我整整担心了一个晚上。”
黛玉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回头叫紫鹃:“把屋子好好收拾收拾。”说着,她就往外走。宝玉还以为是昨天中午的事呢,哪里猜得到是昨晚上的事情。黛玉根本没拿正眼看他,径直往外走。宝玉一边纳闷,一边在后边追。
宝钗、探春正在看仙鹤跳舞,见黛玉来了,三个人就站着说话。见宝玉又来了,探春笑着问候:“宝哥哥,身体还好吧?我整整三天没见你了。”宝玉笑着回话:“妹妹身体还好吧?我前天还在大嫂子那里问你呢。”探春说:“宝哥哥,你到这边来,我和你说句话。”
宝玉就跟着她,来到了一棵石榴树下。探春问:“这几天老爷叫过你吗?”宝玉笑着说:“没有叫。”探春说:“昨天我好像听说老爷叫你出去了。”宝玉笑着说:“那可能是别人听错了。”探春又笑着说:“这几个月,我又积攒下一千多个大钱了,你拿去,等去园子外边逛的时侯,给我带买些好玩意儿。”
宝玉说:“我也没见有什么新奇东西,都是些古董、绸缎什么的。”探春说:“谁要这些东西。你上回买的那个柳枝编的小篮子,整竹子根作的香盒儿,胶泥制的风炉儿,这些东西就很好了。可是,都被别人抢走了。”宝玉笑了:“原来要这些东西啊。这不值什么钱,拿五百个大钱给小仆人们,他们能给你拉一车来。”探春忙摆手:“他们知道什么。还是你挑的东西好,不俗气。你要多给我买一些。我还做双鞋送给你穿,比上一双还要好,怎么样?”
探春对宝玉特别尊敬。她让宝玉帮着买东西,可能确实是觉着宝玉高雅,她又不认识别的男子,没办法买到外边的东西。当然,也可能是巴结宝玉。
宝玉笑了:“你一提鞋子,我想起一件事:那一回我穿着你做的鞋子,正巧碰上了老爷,老爷看着不舒服,就问是谁做的。我哪敢提‘三妹妹’三个字,就说是我生日的时候舅母给的。老爷爷不好说什么,半天才又说:‘何苦呢!做这样的东西,耗费人力,糟蹋绸缎。’我回来把这件事告诉了袭人,袭人说这还不要紧,赵姨娘就气得抱怨:‘自己的亲弟弟烂鞋破袜子不管,却去做这些东西!’”
探春一听,脸立刻沉了下来:“这话真是太糊涂了!难道我是该作鞋的人么?环儿的衣服鞋子又不是没人给做,说这些给谁听呢!我不过是闲着没事儿,做一双半双,爱给那个哥哥弟弟,谁也管不着我,生气也白搭。”
宝玉点头笑着说:“你不知道,她心里确实会有些想法的。”探春听了就更生气了,头一扭说:“连你也糊涂了!她的那些想法都是很可笑的。她这样想吧,反正我只认老爷、太太两个人,别人我一概不管。姐妹兄弟们,谁和我好,我就和谁好,什么偏房的、庶出的,我也不去分辨。论理我不该说她,不过她也太不像话了!还有可笑的呢:上回我给你钱,让你帮着买东西。过了两天,她见了我就说手里紧,没钱花。我也没搭理她。后来丫环们都出去了,她就抱怨起来,说我攒的钱为什么给你用,为什么不给环儿使呢。”
探春说的“她”,就是她的妈妈赵姨娘。看到了吗,这就是一个小老婆处境。也不能只怪探春无情,赵姨娘也太不像样了,再说当时就是这样一个环境,小老婆的孩子的地位常常比小老婆高。探春的压力也够大的,她也想出人头地啊。当然,现在看来,探春这样做确实绝情。不过,这是现代人的眼光。
他俩正说着,宝钗笑着喊:“说完了吗?你们兄妹说知心话,我们听听都不行啊!”宝玉和探春笑着走了过去。
宝玉没看到黛玉,知道她又躲到别处去了。他想了一想,就准备再过两天,等她的气消了再去找她。宝玉低着头,忽然看见许多凤仙、石榴等花瓣落了下来,厚厚的、像织锦一样铺了一地,他就长叹一声:“她心里有气,也顾不上来收拾落花了。还是我送过去,明天再去问她。”这时,宝钗叫着他们到外边去。宝玉说:“我这就来。”等宝钗和探春走远了,他把花兜了起来,就直接往那天黛玉埋葬桃花的地方去了。快到的时候,就听到山坡那边有哭泣的声音。宝玉心想:“不知道是那个房间的丫环,受了委屈,跑到这个地方来哭。”
他停住脚步,仔细地听着: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
手把花锄出绣闺,忍踏落花来复去。
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
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
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
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闷杀葬花人,
独倚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
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
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
怪奴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
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
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
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
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净土掩风流。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这段词没有名字,起个名字吧,那就叫《葬花吟》。它的大致意思是:
花儿凋零飞满天,闺中少女心伤感。
明年燕子太无情,不知人死房子空。
今年我来把花葬,我死之后谁送终。
说花,就是说女孩啊,也可以说就是说自己啊。花谢人亡,太凄惨了。这好像就是对自己,对所女孩命运的一种预言,一种感叹。
宝玉听了,当然不由得呆住了。这哭泣的人是谁?宝玉会不会过去?
请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