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咸丰十一年年辛酉七月十六日的申时,热河行宫的避暑山庄内正忙得不可开交。
  红色宫墙,黄色琉璃瓦,争相辉映,火焰般的蒸腾,让人热得难受。在西暖阁中,太监、宫人穿梭般地来回急驰着,有的拿菊花饮,有的端人参汤,有的托盘递鲕巾,有的托镄盂……虽然忙乱,但走路都踮起了脚,连一点声响都不敢出。
  只见御榻上朝天卧着一个骨瘦嶙峋的病人,他就是大清帝国的国君咸丰皇帝。方才经太医会诊,用独参汤急救,现在始觉平静,卧在御床上直喘气。他生的病是绝症——色痨!
  咸丰帝当政以来,偏逢乱世,大江南北归属太平天国,英法联军又合伙侵犯,皇帝只得逃离皇城,名为秋狩,实则是逃难到热河。
  咸丰皇帝干脆不理国事,沉湎酒色,幸汉女,宠四春,甚至到民间去嫖妓宿娼。因此,原来就单薄的身体,竟糟蹋得骨立形消,形似枯木。现在,正是夏末秋初季节,是重病者和年老体弱、风烛残年者容易发病之天时。更何况,咸丰原已病入膏肓,加上这种气候,更难适应,一受外感,旧病猛发。其势犹如黄河裂口、长江决堤,倾泻而至。开头大口咯血,到后来竟然大咯血不止,一天大咯血宛如潮头,要有五六次,每次御用银盂达数罐。太医院、院使、院判、御医们昼夜值班,只恐皇上生变。
  宫内一切人心中全都明白,皇上是只延时辰、难延日子了。咸丰自己心里也明白,自感不支,眼看大限到了。在稍稍清醒之时,他立命召见东后及懿贵妃到西暖阁,自己要嘱托身后之事。
  守西暖阁的首领太监叫王芳,他遵旨进内宫去宣召东后和西宫贵妃。不料,已有人比其先行一步,正在里外张罗起来。此人就是当朝显赫一时、权倾中外的军机处大臣、热河之领班、户部尚书、辅国公肃顺。
  肃顺是爱新觉罗远支亲属,皆因当今皇帝与同父异母之六弟和硕恭亲王,为争皇位弟兄失和,肃顺在这场权方争斗中帮了皇帝不少忙,由此而被皇帝赏识,官运亨通。此人,文才高超,又善弯弓射箭,真可谓:掌上手秋史,胸中百万知有经天纬地、治国安邦之才,又能重用汉人,当今的曾、左、李、彭都受到他的奖掖和破格提携。他有胆、有识、有智、有才,当然也有野心,对自己的政敌,采甩的报复手段,从来是既残又暴,从不手软……
  昨天,皇帝予垂危之际,又多给他加了一个最为关键的头衔,颁旨命以肃顺为首的八大臣为顾命大臣。肃顺受命后,洋洋得意,心想,皇帝自感不支,所以将六岁皇阿哥托孤于我们,顾命大臣掌有实权,实际上是以我为首,意味着我将操国柄重任。皇上此举,大有白帝城托孤的味道,他以汉昭烈刘备自比,把我当作了“二朝开济老臣心”的诸葛孔明。圣眷优隆,诚惶诚恐,定当鞠躬尽瘁、死后而已。
  不过,这西宫懿贵妃,非同一般,实难驾驭,尤加六岁皇储是她所出,不要在皇帝弥留之际,她另生变故,或借母以子贵而捷足先得,夺权抢权……倒要防她一防。刚才,听宫娥来报,皇帝又大口吐血,据说又要召东西二宫晋见,看来事出有因。为此,肃顺立命备轿,一众人前呼后拥,簇拥着直到怡亲王府。论爵位怡大,肃小;论辈份肃顺是怡亲王的远房阿叔。特别是怡亲王无能,一味贪享荣华富贵,一切依赖肃顺,唯他的马首是瞻,言听计从。由于如此,肃顺进府不用通报,直进直出,大大咧咧,直到内寝室,只见怡亲王正在吃鸦片。
  肃顺自管自在太师椅上坐定,对服侍怡亲王烧烟的宫娥,用手一挥,示意回避。宫娥们放下烟泡,立即退出。怡亲王一看,知道有紧急事体,只好懒洋洋从烟榻上起来,朝萧顺对面一坐,还在呵欠连连。
  怡亲王一生有三大绝:抽鸦片、嫖堂子、养鸟,是个实足的纨绔子弟。
  怡亲王:辅国公,什么事这么紧张?
  肃顺:怡亲王,刚才听言娥报道,皇上今天大口咯血,太医院御医说,只挨时辰,挨不过今天晚上,就要大行啦!
  怡亲王:喔!我叔王要归天啦,嘿嘿嘿。死,、一了百了,省得他拖命,也痛苦……
  肃顺:你别高兴过早,皇上晏驾,倘然大权不落在你我手,那个东边的东西后倒好对付,那个西边的懿贵妃可不好惹的!如果皇上临终对她们有什么嘱咐,你我大权旁落,我俩死无葬身之地!
  怡亲王:有那么严重?还不是二个女流!
  肃顺:哼!你还蒙在鼓里呐!那个西边的处心积虑,早在罗织你我之罪名,你每次陪伴皇上易服出宫上曹寡妇那儿,到外边宿窑子的事她连某天某时、几更天回宫都一清二楚!
  怡亲王:她怎么会知道?
  肃顺:哼,她派了安德海,小安子又专派李莲英,每次在后跟随与你们,你们还不知道?
  怡亲王:这……
  肃顺:如果皇上撒手归天,她母以子贵,传下一道懿旨,说你引诱皇上嫖妓宿娼,以至皇上沉疴不起,中年天亡,你……你吃不了兜着走!
  怡亲王:这怎么了得,总要你帮帮我忙的。
  肃顺:不用怕,有我!只要你听我的,保你非但化险为夷,而且后福无穷!
  肃顺说完,从衣袖内抽出黄绫缎子一道圣旨,哪里来的?偷得来的。上面写的内容,是他自己填写的,意思是:朕弥留托孤,颁诏,封肃顺、怡亲王为摄政王。
  肃顺:怡亲王,将此诏书,放在身边,你我进宫,你求皇上加封你我为摄政王,这样大权统归我俩所掌,就不怕西边那个女人作祟了。你过往之事,可以一笔勾销,别说过往之事可以烟消云散,天大的事,还不都是你我作主吗?
  怡亲王:要是皇上不答应呐?
  肃顺:嘿嘿,他已是将死之人,还有什么能耐?他不肯,你拿着笔,抓着他的手,硬叫他签字。
  怡亲王:那玉玺印?
  肃顺:不妨!我叫管印的盖上!
  怡亲王:那……不有点儿篡权的意思?
  肃顺:非常时期,不这么做,对付不了西边的女人。不这样做,一旦西边的掌权,你我二家死无葬身之地也……
  怡亲王:好,照计而行,进宫!
  计议已定,怡亲王吩咐备轿,肃顺与直到热河行宫,一直径往皇帝寝宫烟波致赏殿旁西暖阁而来。
  到西暖阁,怡亲王悄悄命首领太监王芳奏明求见。王芳进寝室,跪奏。
  咸丰帝闻奏思量着,我要召见的东西宫尚未到,辅国公、怡亲王却先到,二人乃我股肱之臣,也只得有气无力地在龙榻上点头,表示召见。王芳叩旨退下。
  肃顺做功十足,跨进门槛,双膝跪地,膝行向前,扑向帝足之旁,号啕痛哭……
  肃顺:皇上……奴才侍候皇上有年,想不到皇上真的要撒奴才等一走?皇上,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奴才愿随驾西行……也免得皇上身边没人伺候……
  肃顺哭了半天,觉着身边还有个人为何毫无反响,回头对怡亲王一看——要死,怡亲王跪在旁边,非但不哭,反而在做鬼脸,暗自好笑。他就忙对怡亲王使个眼色——快点哭咧。
  怡亲王:皇上,听说你不行啦?要死啦……
  肃顺:有你这种讲话的啊!
  怡亲王:皇上,你真舍得撇着我们这班子人马,就忍心的走啦……喔,我倒忘了,曹寡妇在想你呐,她昨儿跟我说,今儿个一定要你去一次。你,今儿个不去,她可要生气啦。
  肃顺心想,你中了那门子邪……皇帝马上就要断气,你还在向他谈风月之事,真是块废料。他就对怡王作个手势,示意:赶紧把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叫他签字盖章。
  怡亲王如梦初醒,从身边摸出肃顺交给他的这道圣旨。
  怡亲王:皇上,你要大行啦,皇阿哥只有六岁,怎么能执政呐?这样吧,肃顺对你忠心耿耿,他有能耐,有气魄,压得住众臣。我呐,嗨嗨,也不错,你就封我们两做摄政王吧!
  咸丰帝虽则将要晏驾,但倒也临死不糊涂。大约这就是所谓的回光反照。听完怡亲王的话,他心想:啊呀,完了,我只道肃顺和怡亲王是自己的心腹,平日里随驾侍候,左右不离,耿耿忠心,深得吾心,因此于昨晚颁下诏书一道,将六岁皇阿哥正名为皇储,监命肃顺包括怡亲王在内的八位大臣为顾命大臣,叫他们将来辅弼朝政。我对他们真是皇恩浩荡,圣眷优隆。不料今天怡亲王面驾,竟说出要讨封二人为摄政王……真是大出意料、大失所望……这真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万不料,平日对已赤胆忠心的大忠良,今日大有逼宫篡权之意。如果他们阴谋得逞,做了摄政王,将置六岁皇帝于何地?即使我儿长到十六岁,按成丁之年可以独掌朝纲,但这十年中政局变幻,风云不停,他能安然执掌吗?更何况肃顺之辈,现在看来绝非善良,野心特大,难免将来不做出董卓、曹操、王莽等弑君逼位篡权之事,我焉能让亲生之子去受汉献帝辈的苦难?
  想到这里,皇帝勉强睁开失神的双眼向两旁一扫,身旁一个亲随都无,只有肃、怡二人跪在脚旁。既然身旁无人,我也奈何他们不得,留着最后一口气,我还是等两宫来后面托身后之事。他干脆将眼睛嘴巴一闭,只当没听见,来一个不理睬。
  肃顺见昏君躺下装死,对怡亲王说道,此时不下手,等待何时,你快去桌上提笔,掰开他的手,将笔塞在他手中,硬逼他在圣旨上签上名,就可大功告成。盖玉玺我自有办法,快快呀!
  怡亲王到此时顾不得一切,正要起身取笔……忽听得王芳太监一声叫:两宫国母驾到!
  肃顺一听,“啊呀”一声暗自叫苦,关键时刻,两个女人到。他便眼对怡亲王示意,快走,等两个女人走了,我们再来逼他签。所以,两人急忙贼溜溜出西暖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