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们开始面对那些羞涩和好奇的墨西哥人了。在夜色中,也许墨西哥人正从他们的帽沿下偷偷地窥视我们。从通宵饭馆的大门后面飘出一阵阵的音乐和烟雾。“哈,”狄恩轻轻地出了口气。
“好了。”一个墨西哥警察笑着说,“你们这些小伙子检查完了,往前走吧。欢迎你们到墨西哥来,祝你们玩得愉快。注意好你们的钱,注意好你们的车。我是对你们每一个人说这些,我是雷德,大家都叫我雷德,有事情找雷德,祝你们吃得好。别担心,一切都会顺利的,你们在墨西哥生活不会太困难。”
“当然。”狄恩耸了耸肩,我们迈着轻松的脚步走过墨西哥的街道。我们把车停好,并肩走在昏黄沉闷的灯光下的西班牙式街道上。在夜幕中,老人们坐在椅子上,看上去就象东方的毒品贩子和僧人。没有一个人直接盯着我们看,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所做的一切。我们向左拐进一家烟雾腾腾的饭馆,里面一台美国30年代的自动唱机正播放着吉他音乐。臂戴袖套的墨西哥出租汽车司机和头戴草帽的墨西哥嬉皮士坐在凳子上,吃着玉米饼、豆饼和其他许多叫不出名字的东西。我们买了三瓶冰冻啤酒--啤酒的名字叫塞伏查--每瓶大约30个墨西哥分币或10美分,又买了几包墨西哥香烟,每包6美分。我们尽情地玩着;对每个人微笑着,眼看这堆墨西哥钞票飞快地花掉。现在,整个美国就在我们身后。狄恩和我早就理解了生活中的一切,理解了在路上的生活,而在路的尽头,我们终于发现了这片神奇的土地,我们从来没有梦见过这么神奇的地方。“想想吧,这些家伙一晚上都待在这里。”狄恩低声说,“再想想我们面前这片巨大的陆地,连同连绵起伏的’S‘形山脉,这一切我们只有在电影上看到过,与我们国家一样的丛林和沙漠一直延伸到危地马拉,或者天知道的什么地方。啊!我们去干什么?我们去干什么?我们走吧!”我们走出饭馆,回到车上,越过里格兰得大桥,从这里可以望见美国的灯火。我们掉转车头背对着它奔驰而去。我们在沙漠中行驶着,50英里路上没有一盏灯,没有一辆车,直到黎明降临到墨西哥湾,我们才看清路两边幽灵般的仙人掌植物。“这是个多么荒凉的国家呀!”我叫了起来。狄恩和我完全被惊呆了,在拉雷多我们就已经一半陶醉了。斯但以前常去国外,现在平静地在后座上睡着了,狄恩和我拥有了面前整个的墨西哥。
“现在,索尔,我们就要离开身后的世界,进入一个新的未知的世界中了。几年来的甘苦换来的就是现在这个,所以我们太太平平地什么也不想只管这样一直向前真正理解这个世界。在我们以前,其他美国人都没这么干过,不是吗?我们正在进行着一场战争,带着新式武器在墨西哥纵横驰骋。”
“这条路,”我告诉他,“也是一些美国的亡命之徒以前越过边境通向蒙特雷的必经之路,所以,如果你在灰色的沙漠里眺望,就会看到鬼魂似的墓碑上刻着那些流浪汉的名字,你还会看到……”
“这才是世界。”狄恩打断我说,“我的天呀!”他猛地拍了一下方向盘叫道,“这才是世界,如果有路,我们可以一直开到南美洲。想想吧,他妈的!”我们的汽车飞快地奔驰着。天渐渐亮了,我们可以看清沙漠中白色的沙子和远离路边的小屋。狄恩放慢了速度,仔细地瞧着。“都是些摇摇欲坠的小屋,伙计,你只能在死亡谷里才能找到,或许比那还要糟。这里怎么连人影也看不见?”从地图上看,前面我们将遇到的第一个小镇叫做沙宾纳斯,我们急切地期待着它的出现。“这里的路看上去同美国的路没有什么不同。”狄恩叫道,“只有一件怪事,如果你注意了的话,就是里程标是用公里计算的,它们所显示的都是与墨西哥城相距的距离。你知道,那是这片土地上唯一的一座城市,一切都以它为中心。”
现在离那个大都市还有大约767英里,也就是还有1000多公里。“他妈的!我就要到了!”狄恩叫道。在极度兴奋中我闭了一会儿眼睛,听见狄恩一边拍方向盘,一边不停动嘀咕,“他妈的!”,“太够味啦!”,“哦,瞧这片土地!”和“好!”我们穿过沙漠,将近早上7点钟时赶到了沙宾纳斯。我们放慢速度,叫醒了后座上的斯但,坐在车上注视它。
大街上尘土飞扬,凹凸不平,两旁是又脏又破的土砖人行道,背着大包小包的乡下人在街上走着,光脚的妇女从黑洞洞的门口望着我们。新的一天开始了,街上挤满了从墨西哥农村赶来的步行的人们,长须飘逸的老人盯着我们。三个满脸胡须、衣冠不整的年轻人的出现,使这些平时看惯了衣冠楚楚的游客的人感到异样的兴味。我们以每小时10英里的速度开车蜗行着,一切都尽收眼中。一群姑娘在我们前面大摇大摆地走着,当我们经过她们身边时,她们中的一个说道:“你们要到哪儿,伙计?”
我惊讶地回头看了看狄恩:“你听见她说的话了吗?”
狄恩也吃了一惊,他一边继续开车一边说:“是的,我听见了。我当然他妈的听见了。
噢,天呀,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今天早上我太激动了,这个世界太可爱了,我们总算走进了天堂。这里既不冷清,也不奢华,这里什么都不是。”
“嗨,我们回去把她们带上!”我说。
“好。”狄恩回答,把车速降到5英里。他有些不知所措,在这里可不能干那些在美国常干的事。“路上有成千上万他们的人!”他说,因此,他绕了一个弯,重新来到姑娘们的身边。她们是到前面地里去干活。她们微笑地望着我们,狄恩则用挑逗的目光盯着她们,“他妈的,”他压低了声音说,“噢!这事太奇怪了,都不象是真的,姑娘,姑娘,尤其是处在我现在这样的境地,索尔。当我们经过那些家庭时,我总是往里面张望--你可以透过精致的大门看到里面的东西,看到棕绷床,褐色的小孩在睡觉,他们翻身醒了过来,自己穿衣起床,母亲们正在用铁锅做着早餐。他们的窗户上挂着百叶窗帘。老人们都那么漠然,什么也不去操心。这里没有猜疑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每个人都那么冷漠,用褐色的眼睛直视着你,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那种目光中,仍然保留着人类柔顺、忍耐的本性。你读过的那些关于墨西哥和昏昏欲睡的外电国佬以及所有那些废话--那些关于墨西哥佬的废话等等--全是一派胡言。这里的人们都那么直爽、善良,从不胡说八道,这太让我吃惊了。”从这条黑夜中荒凉的路上获得的经验,使狄恩终于接近了这个世界并且仔细审察了一番。他低着头,注视着前方的道路,慢慢地开车。我们来到沙宾纳斯的另一头给车打气,一群戴草帽、留胡子的本地农民正站在破旧的气泵前说笑喧闹。田野中,一个老人拄着拐杖蹒跚而行。太阳渐渐升高,照耀着这里充满原始活力的生活。
现在,我们重新向蒙特雷行驶。前面,出现了连绵不断的山峰,山顶上积雪皑皑,我们平稳地盘旋而上,道路从山隘中穿过,不一会儿,我们走出了沙漠,开始在冷峭的空气中,沿着悬崖旁的山路缓缓爬行。路上,我们一个人也没碰到,汽车在白云间穿行,一直把我们带到顶峰。驶过这片山地,就到了巨大的制造业城市蒙特雷。城市上空的烟雾,连同海湾飘来的云团,象羊毛一般从蓝天上飘过。走进蒙特雷,就好象进了底特律,到处可见工厂高大的围墙;嬉皮士在街上四处游荡;妓女把头探出窗口;商店里出售着各种各样的商品;狭窄的街道上挤满了仿佛香港过来的人。“哈!”狄恩大叫起来,“这就是太阳下的一切;你看见过这样的墨西哥太阳吗,索尔?它会使你精神振奋。啊!我真想开车--亲自在这条路上开车!”我们想在热闹的蒙特雷停一会儿,但是狄思想抓紧时间赶到墨西哥城。他只知道路上会越来越有趣,尤其是前面,乐趣总是在前面。他开起车来就象一个魔鬼,从来不休息。
斯但和我都疲惫不堪,只好放弃停车的要求,倒头睡觉。到了蒙特雷城外,你抬起头向外看,看见了不可思议的双峰山,那里是亡命之徒经常出没的地方。
前面是蒙特莫里洛斯,天气变得越来越热,周围的景象也愈加奇特。狄恩非要叫醒我看这一切。“快瞧,索尔,你可别错过。”我向外望去,我们正在穿越一片沼泽地。走过一段泥泞的道路之后,总会看见几个穿着破衣烂衫的墨西哥人在路上行走,腰上用绳子缚着大砍刀,有些人正砍灌木。她们都停了下来,面无表情地注视我们。透过灌木丛林,偶尔可以看到一些非洲式的竹墙茅草屋和一些小木屋。几个年轻姑娘站在简陋的门口望着我们。“噢,伙计,我真想停下来用手抚摸抚摸这些可爱的姑娘。”狄恩叫道,“但是你看老太太和老头子总是站在附近--常常站在后面,有时离她100码,在捡树枝和木头或者在看牲口。他们永远不会孤独,在这个国家没有人会孤独。你睡觉的时候,我一直在观察着这条路和这个国家,可能的话,我真想告诉你我所想到的一切,伙计!”他浑身冒汗,眼中流露出狂放、克制和柔和的目光--他看到的人跟他一样。我们以每小时45英里的速度平稳地在仿佛没有尽头的沼泽地上行驶。“索尔,我想再过很长时间这样的景色也不会变化。你来驾车,我想睡一会儿”。
我手握方向盘,脑子里也在不停地驰骋神游。我们的车经过利那里斯,穿过炎热的沼泽地,渡过奔流的里索多拉马里纳河,飞快地向前开着。我的眼前又出现了一片巨大的绿色林谷和辽阔的绿色田野。在一群男人的注视下,汽车驶过了一座狭窄的桥,桥下的河水汩汩奔流。不久,沙漠又开始出现。前面就要到哥瑞格里亚。他们还在睡觉,我独自驾驶汽车,在笔直的道路上飞驰,不一会儿,我开车进入了哥瑞格里亚城。还是在圣安东尼奥的时候,我曾经开玩笑似地答应狄恩,我会给他找个姑娘,这成了一个债务。当我开车来到阳光明媚的哥瑞格里亚附近的一个加油站时,一个家伙从街道对面走了过来,手里拎着一个很大的遮阳风镜,想知道我是否要买。“你喜欢吗?只要60比索。我叫维克多。”
“嗯,”我开玩笑地说,“我要买姑娘。”
“一定,一定!”他兴奋地叫了起来,“我会给你找一个姑娘,什么时候都行。现在太热了,”他又补充道,“热天没有好姑娘,等过了今天吧。你喜欢遮阳风镜吗?”
我不想要遮阳风镜,只想要姑娘。我叫醒了狄恩。“嗨,伙计,在得克萨斯我答应过给你找个姑娘--好了,坐起来醒醒,小伙子,我们已经找到了,姑娘们在等着我们。”
“什么?什么?”他急不可待地坐了起来叫道,“在哪儿?在哪儿?”
“这个小伙子维克多要带我们去瞧瞧。”
“太好”。我们走吧,我们走吧!“狄恩跳下汽车,拉住了维克多的手。加油站附近站了一群小伙子,他们微微笑着,一半人光着脚,所有人都戴着草帽。”伙计,“狄恩对我说,”这样度过一个下午不是很好吗。维克多,你能找到姑娘吗,在哪儿?漂亮吗?他用西班牙语嚷着,“你看,索尔,我在说西班牙语。”
“问问他我们是否能搞到麻醉品。嗨,小伙子,你能搞到大麻吗?”
这个小伙子点了点头,“当然,什么时候都行,跟我来。”
“哈哈!”狄恩叫道。他完全清醒了,在墨西哥尘土飞扬的街道上跳上跳下。“我们大家都去!”周围的小伙子兴致勃勃地看着我们,尤其是狄恩。他们窃窃低语,议论着我们这些美国佬。“看他们,索尔,在谈论我们。噢,我的天,这个世界真有趣。”维克多上了我们的车,汽车猛地启动向前并去。斯但。希泼哈德一直在睡觉,鼾声如雷。
我们走出沙漠,来到城市的另一头。这条路上车辙纵横,使行驶在上面的汽车上下颠簸。维克多的家就在前面,它座落在一片仙人掌植物的边缘,是幢土砖小屋,几个人正懒洋洋地坐在院子里。“那是谁?”狄恩兴奋地叫道。“那是我的兄弟,我的母亲和姐姐也在那里。我的家人住在这里,我已经结婚了,我住在商业中心。”
“你母亲开通吗?”狄恩有些心虚,“如果我们要大麻她会怎么说。”
“噢,她会给我的,”于是我们等在车里。维克多下车走进房间,同一个老妇人说了几句话,后者马上转身走到后面的花园里去拿大麻叶。这些大麻已经被摘下来,放在沙漠中的太阳下晒干。维克多的兄弟们一直在树下微笑着,他们走过来跟我们打招呼,但只待了一会儿就起身走了。维克多回来了,脸上堆满笑容。
“伙计。”狄恩说,“这个维克多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可爱、最了不起、最有趣的小伙子。只要看看他,看看他冷静、沉稳的步子就行了,在这里可不需要匆忙。”车里吹过一阵闷热的从沙漠上刮来的微风。
“你觉得热吗?”维克多说着,指了指福特车滚烫的顶篷,他同狄恩一起坐在前面。
“你有了大麻,就不会再热了,不过你得等一会儿。”
“妈的,”狄恩说着,戴上了墨镜,“我等着。你说得对,维克多,我的小伙子。”
这时,维克多的一个兄弟手里捧着用纸包的大麻轻快地走了过来,他把它放在维克多的膝盖上,便满不在乎地靠在车门上,对我们笑着点了点头,说:“你们好。”狄恩也对他微笑着点了点头。没有人再说话,空气中充满了平和。维克多卷了一支比平常所见的大得多的烟,他卷的是大号的卡罗那大麻烟(用的是褐色包装纸)。维克多毫不在意地把烟点上,递给我们大家。抽这种烟就象在抽一支酒瓶,一股火辣辣的烟雾直冲你的喉咙,我们吸了一口,就马上全部吐了出来。不一会儿,我们全部被大麻刺激得兴奋起来,额头上渗出层层汗水,就象突然形成了阿卡波古海滩。我从汽车的后窗望去,维克多的另一个长得有些古怪的兄弟--仿佛是个高高的肩上披着饰带的秘鲁印第安人--微笑着靠在邮筒上,不好意思地搓着手。似乎汽车周围都是维克多的兄弟,因为又有一个出现在狄恩身边。这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每个人都兴奋起来,所有拘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出现了许多令人感到有趣的事。美国人和墨西哥人之间的不同消失了,这种不同本来从相象的面孔、皮肤上的汗毛、手指上的骨节和面颊上的颧骨上就可以一目了然。这些印第安兄弟们开始低声议论起我们来,对我们评头论足。你可以看到他们的长相和身材,比较他们彼此之间的表情,狄恩、斯但和我也在用英语议论他们。
“你们看到后面头发很硬的那个兄弟了吗?他一直靠着邮筒没有动。他的头发剪得很短,笑起来有点忸怩,我左边这个年纪大点,挺自信,但有点忧郁,看上去有些神经质,更象城里的叫花子。维克多已经体面地结婚了--他就象是个埃及长老。你知道,这些家伙真够意思,从来没见过他们这样的人。他们一定也在议论、猜测我们,不是吗?就象我们一样,但用的是另一种他们自己的方式。他们可能感兴趣我们怎样穿衣服--我们也是如此,真的。--我们跟他们有许多不同,我们说笑的东西可能也跟他们不同,我们之间的观察方式也不会一样,我真想知道他们是怎么议论我们的。”狄恩试图想了解这些,“嗨,维克多,伙计--你兄弟在说什么?”
维克多睁开有些茫然的褐色双眼望着狄恩,“是的,是的。”
“不,你没理解我的问题、这些小伙子在说些什么?”
“哦,”维克多不安他说,“你不喜欢这种大麻?”“噢,当然喜欢!你们在谈些什么?”
“谈?是的,我们是在谈话,你喜欢墨西哥吗?”没有一种共同的语言,这种交流的确太困难了。于是,大家渐渐安静下来,但是依然很兴奋。沙漠上吹来一阵宜人的微风,我们都沉浸在国家、种族和个人的思索中。
该去寻找姑娘了。维克多的兄弟们回到树下,母亲从门口凝望着我们。我们慢慢地一路颠簸返回城里。
现在,颠簸不再是件痛苦的事。这是一次世界上最令人愉快、最舒适的颠簸旅行,好象是在蓝色的大海上行驶一样。当狄恩望着前方,告诉我他现在第一次理解了汽车的弹性时,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奇异的金色光芒。我们上下颠簸着,甚至维克多也明白了,哈哈大笑起来,然后他指着左侧,告诉我们哪条路可以去找姑娘。狄恩用难以形容的兴奋望着左侧,驶上了那条路。他手握方向盘,平稳地向目的地驶去,同时,听着维克多想说的话,并且大声回答着:“对,当然!我完全同意!毫无疑问,伙计!噢,的确如此!噢,你说的太对我胃口了!当然!继续往下说!”因此,维克多滔滔不绝他说着,俨然是一位出语惊人的西班牙演说家。我想,狄恩靠着他那异乎寻常的悟性一定理解了维克多所说的一切。此时,他很激动,看上去就象弗兰克林,得拉诺。路斯伍德--在我直冒金星的眼前和混浊懵懂的脑海中出现了许多幻影--令我吃惊得透不过气来,仿佛有无数根针一起向我刺来。我挣扎着仔细看看狄恩,他竟然跟上帝一模一样。在大麻的刺激下,我处于极度兴奋之中,只好把头靠在座位上。汽车的颠簸使我全身一阵阵颤抖,我望着车窗外闪过墨西哥景色--在我的意识中它变得千奇百怪--似乎是在耀眼夺目的珍宝箱旁手足无措。你害怕正视它,因为你的眼睛屈从于你的内心,无法把巨大的财富一下子统统尽收眼底。我有些喘不过气来。我看到一道金光划过天空,正好落在这辆破旧汽车的车顶,然后一直射入我的眼窝深处,于是这金光变得无所不在。我看着窗外烈日当空的街道,一个妇女正站在门口,我想她一定是在倾听我们所说的每一句话,暗自点着头--这些是吸食大麻后常会出现的视觉幻境,但是那道金光依然存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甚至忘记了我们在干什么。后来当我昏昏沉沉地抬起头来,就好象从沉睡中重新清醒,从虚无缥渺中回到现实。他们告诉我我们的车正停在维克多自己家的门口,他正抱着他的儿子站在车门前,把他递给我们看。
“你们看到我的孩子了吗?他名叫普拉兹,6岁啦。”
“啊!”狄恩惊叹他说,他的脸上露出难以形容的惊喜。“他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孩子,瞧这双眼睛。现在、索尔,斯但,”他面对我们,极其严肃和柔和他说,“我要让你好好看看这个小墨西哥人的眼睛,他是我们的好朋友维克多的儿子,等他长大以后,看他怎样用这双眼睛同心灵交谈,这双眼睛预示了一颗最可爱的灵魂。”这是一段漂亮的演说,这也的确是个漂亮的孩子。维克多慈爱地低头望着他的天使。我们都希望能有一个这样的儿子。
他似乎意识到了我们强烈的爱意,不知什么原因,皱着小脸哭了起来,这原因可能来自很久以前的神秘时代,我们一无所知,只有手忙脚乱地安慰他。维克多搂着他摇着,狄恩轻声哄着他,我则上去拍着他的小胳膊,可是他的哭声却越来越高。“哎,”狄恩说,“我太抱歉了,维克多,我们让他生气了。”
“他不是生气,孩子就是爱哭。”说话的是维克多娇小的妻子,她正赤脚站在门口,由于害羞,不好意思过来。她急切地等着维克多把婴儿抱过去,然后用柔软的棕色胳膊接了过来。维克多给我们看过他的孩子,便钻进汽车,满足地用手指了指右侧。“太好了。”狄恩说着,拐了一个弯驶入狭窄的阿尔及利亚大街,街上有许多人好奇地望着我们。我们来到妓院,这是一幢经过灰泥粉饰的建筑,在阳光下显得分外醒同,大街对面,两个警察正靠在面对妓院而开的窗槛旁。他们服装整齐,却无精打采,饶有兴趣地注视着我们走进去,并在里面待了整整3个小时。黄昏时分,我们从他们的鼻子底下兴高采烈地走了出来。按照维克多的吩咐,为了走走过场,我们给了他们每人24美分。
在妓院里,我们找到了姑娘。她们中有些人斜靠在舞厅里的沙发上,有些人正在长长的酒吧间里痛饮。中间有一个拱门通向后面的小木屋,这些木屋看起来就象是在公共海滩上你可以在那里换上浴衣的那种屋子。老板是个年轻的家伙,不停地跑进跑出。我们告诉他我们想听墨西哥当地音乐,他马上拿来一叠唱片,大多是普拉兹。布拉多的唱片,然后把它们放到留声机上。大厅里传来震耳欲聋的音乐--这才真正是在听自动唱机--惊动了狄恩、斯但和我。我们突然意识到我们从不敢把音乐旋到我们想听的音量,这才是我们想听的音量。
音乐一阵阵传来,强烈地吸引着我们。几分钟以后,几乎哥瑞格里亚城的所有人都拥到窗户上,欣赏着美国佬和妓女们跳舞。他们站在肮脏的大街上围观着,警察也夹在里面,只不过用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看着。在这个太阳当空的下午,激烈的音乐回响着,就象是在世界未日或基督再生时你将听到的那种音乐一样。
我们和姑娘们在欢快的音乐声中疯狂地舞着。海阔天空地瞎聊以后,我们渐渐了解了她们不同的个性。她们都是些出色的姑娘,其中最疯狂的一个是委内瑞拉人,她一半是印第安人血统,一半是白人血统。她只有18岁,看上去象是出身于教养很好的家庭。在墨西哥,象她这样年纪的人,有着漂亮的脸蛋,各方面条件都很好,为什么还要出来卖淫,真是天知道。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灾难。她喝起酒来不顾一切,等到快要醉倒时,便放下酒杯。
她不停地喝着酒,我们也尽可能给她买。她穿着宽松的便装,搂着狄恩的脖子,不停地跳着舞。狄恩象石头一样呆头呆脑,一时间忘了该怎样同姑娘干那事。过了一会儿,他们跑进了贮藏室。我被一个肥胖的、乏味的姑娘缠住,她牵了一条小狗,我表示讨厌这条狗,因为它一直想咬我,她却对我大为恼火。她答应把它牵到后面,但等她回来,我已经同另外一个姑娘搭上了。这一个挺漂亮,但不是最漂亮,她象个吸血鬼似地搂着我的脖子。我想脱身去找另外一个16岁的黑人姑娘,她忧郁地坐在那里,撩开短小的衣服观察着她的肚脐眼。斯但找的姑娘15岁,穿了一件几乎快要掉下来的衣服。所有人都疯了。二十几个男人靠在窗户上,津津有味地看着。
黑人小姑娘的母亲--不是黑人,而是皮肤黑--走了进来,跟她的女儿简单但有悲哀地交谈了几句。我看到这一切,有些无地自容,无法再去找我真正想找的姑娘。我让吸血鬼带我到后面用。那里,留声机依然在震耳欲聋地唱着。我们找到一张床,玩了半个小时。这是一个方形的木板屋,没有屋顶,一个角落里有几尊圣像,另一个角落有一个脸盘。旁边大厅里不断有姑娘在叫:“亚格,亚格卡利恩特!”意思就是,“热水”。斯但和狄恩也干完出来了。我的这个姑娘要30比索,大约3个半美元,她又额外要了解10比索,为此还讲了一大堆理由。我不知道墨西哥钞票的价值,我只知道我有一百万比索。我把钱扔给她,于是又跑出来跳舞。一大群人站在街上看着,警察象往常一样无精打采。狄恩那个漂亮的委内瑞拉姑娘拉着我走出门去,走进了另一家显然也属于妓院的酒吧。里面有一个年轻的酒吧招待正一边倒酒一边同一个长着小胡子的老头认真地谈论什么。这里的留声机也开得震天响,仿佛世界上的所有留声机都在放。委内瑞拉姑娘搂着我的脖子,想要两杯酒,酒吧招待不给她,她求了又求,酒吧招待才给了她一杯,她却一下子把它给洒了。这次她并不是故意的,因为我从她那双由于醉酒而失去光泽的眼睛里看到了懊悔。“这很容易,宝贝。”我对她说。我给她找来一个凳子,她总是往地下瘫,我从来没看见过一个女人喝得如此烂醉,而且只有18岁。她拉着我的裤子求我发发慈悲,我只得又给她买了一杯,她一饮而尽。我再也没有心思跟她玩,我拥有的姑娘应该在30岁左右,能够自己照顾好自己。委内瑞拉姑娘在我怀里痛苦地扭动着,我突然产生一个冲动,想把她带到后面,把她的衣服脱光,仅仅跟她聊聊天--我胡思乱想着。我发狂似地需要她和另外那个黑人小姑娘。
可怜的维克多一直背靠酒吧柜台,兴致勃勃地望着他的三个美国朋友寻欢作乐。我们给他买来了酒。他的眼睛紧紧盯着一个女人,但为了忠实于他的妻子,他不想那么做,狄恩把钱塞给了他。在欢闹之中,我有机会观察一下狄恩的所作所为,他已经有点神志不清,当我凝视着他的脸时,他居然认不出来我是谁。“好,好!”他只会说这些。这场欢闹似乎没有终结,就象是发生在一种生活里的一个漫长而奇特的阿拉伯梦幻--阿里巴巴和小巷名妓。
我又带着我的姑娘来到她的房间,狄恩和斯但也跟他们的姑娘尽情享乐去了。过了一会儿,我们又都跑了出来,想看看下面会发生什么的围观者只好耐心地等待着。这天下午仿佛没有尽头。
神秘的夜幕降临到这古老而美丽的哥瑞格里亚,疯狂的音乐没有一刻的间歇,仿佛是丛林中没有终结的旅行。我无法把眼光从黑人小姑娘的身上挪开,她走起路来就象是个皇后,甚至在阴森的酒吧招待强迫她去干些杂活诸如给我们斟酒和打扫后院时也是如此。在这里的所有姑娘中,她最需要钱,也许她的母亲为了年幼的弟妹经常来要钱。墨西哥人是贫穷的,我从来也没有想过去接近她,给她一些钱,我有一种感觉,她会轻蔑地拒绝这一切,这种轻蔑令我有些胆怯。我在幻想中的确爱上了她,这种爱存在了几个小时,但我不愿甚至害怕去碰她,狄恩和斯但去接近她时也失败了。在这个放荡的妓院里,她那不可侵犯的尊严只能使她继续穷困,有一次,我看见狄恩象看一尊雕像似地看着她,准备带她到后面玩玩。她傲慢地、冷漠地瞥了他一眼。一丝困惑从他脸上闪过。他摩挲了几下肚皮,目瞪口呆地愣了一会儿,最后低下了头,因为她是一个女皇。
突然,维克多紧张地跑过来,抓住我们的手,脸上露出惊慌的表情。
“出了什么事?”他连说带比划地想让我们明白,然后跑进酒吧,从酒吧招待那里抓过账单,帐单上已经超过了300比索,也就是36美元,这在任何妓院都太多啦。我们还没有喝够,还不想离开,还想在这个奇异的阿拉伯式的仙境中同可爱的姑娘们再尽情享乐一番。
我们是在走过了无数艰险的道路之后才终于找到这个地方的。但是夜幕降临了,我们不得不暂告一个段落。我们走了出去。狄恩凝视着这里,皱着眉头默默地沉思着,想平静下来。最后我说无论如何我们该离开了。“前面还多着呢,伙计,不会有什么区别的。”“好吧。”
狄恩咕哝着,戴上眼镜;回头看了看他的委内瑞拉姑娘。她跑了出来,躺在一张木凳上,雪白的大腿从丝裙中袒露出来,从车窗中可以看得很清楚。车后,拖着一条昏黄的影子。远处,传来孩子的哭闹和大人轻声的安慰。我一下子记起我这是在墨西哥而不是在天堂上一个色情的白日梦中。
我们正要出发,突然发现斯但不见了,便又回去找他。发现他正在向一个新来的婊子献媚,她每天晚上来侍候客人。斯但想再痛痛快快地玩一次,当他喝醉了的时候,就会赖在女人身上走不动,而且女人们都象青藤一样缠着他。他坚持要留下,玩遍所有新来的、特殊的和漂亮的女人。狄恩和我使劲捶打他的背,才把他拖了出来。他挥手向所有人告别--姑娘们、警察、还有外面街上围观的人群和小孩,对喧闹的哥瑞格里亚的各个方向送去飞吻。他昂着头从人群中走过,不停地对他们发表演说,表达他对这个迷人的下午所怀有的眷恋。周围的人们大笑着,拍着他的肩膀。狄恩过去给了警察4个比索,同他们握了握手,微笑着点了点头。当他跳上汽车时,我们熟悉的每一个姑娘都意识到了分别,她们围在汽车旁,衣服都挤成一团,喋喋不休地说着再见,吻着我们。那个委内瑞拉姑娘甚至开始哭泣--尽管我们知道这并不是为了我们,或者不完全为了我们,但也相当满足了。我的温柔的感情都留在了这里,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启动汽车,把用几百比索换来的欢乐抛在身后。这一天似乎并不坏,疯狂的音乐仍然跟在我们后面很长时间,一切都结束了。“再见,哥瑞格里亚!”
维克多很为我们感到骄做,也为他自己感到骄做。“现在,你们想去洗个澡吗?”他问。当然,我们都想痛痛快快地洗个澡。
于是,他把我们带到一个世界上最奇怪的地方:这是一个普通的美国式的浴室,座落在离城外一英里多路的地方,许多人挤在一个大池子里,淋浴在一个石头砌成的屋子里。花几个圣塔弗就可以洗一次,你可以从侍者那里拿到肥皂和毛巾,浴室旁边的停车场上,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孩坐在快要倒了的旋转木马上转着圈,在残阳的照射下,显得很奇特,也很美。斯但和我拿着毛巾走进冰冷的淋浴室,洗得干干净净以后跑了出来。狄恩没有洗,我们看见他正同热情的维克多手挽手在停车场上散步。他们兴致勃勃地聊着,狄恩有时拍拍维克多的手,然后继续手挽手向前溜达,快该同维克多分手了,所以狄恩抓紧一切机会单独同他在一起,交流着看法,深入地了解他。只有狄恩会这么做。
我们必须走了,维克多很伤心。“你们还会回哥瑞格里亚来看我吗?”
“当然,伙计!”狄恩说。他甚至答应带维克多到美国,如果他愿意的话。维克多说他会认真考虑的。
“我有妻子和孩子--没有钱--我知道。”当我们从汽车里向他挥手时,他的脸上露出温和的微笑。在他身后,是空旷的停车场和玩木马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