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这是在告状吗?不大像吧。首先,原来她并没有说这些事情。其次,现在她说,并不是她想改变贾母她们的决定,她是想着别弄得宝玉和黛玉闹出人命来。其实,她也没办法改变贾母的决定的,就算影响都是很小的。那么,袭人原来真的没告过状吗?不好说,起码她没说得过多。如果她到贾母或王夫人那里告谁,谁还能活得了吗?比如说,很多丫环和宝玉是很随便的,又是玩笑开得很过火,就算袭人照实情汇报给王夫人,那么这些丫环早就被赶走了。
贾母正在那里和熙凤商量婚事,见王夫人进来,就问:“袭人那丫头说什么?这么鬼鬼祟祟的。”王夫人趁机把宝玉的心事分析了一边。贾母听了,半天没说话。王夫人和熙凤也不敢说什么。贾母叹口气说:“别的事都好说。林丫头倒没有什么;如果宝玉真是这样,这可叫人为难了。”毕竟宝玉比黛玉要亲啊,这时候就不好再照顾黛玉了。贾母这样处理,显得有些无情,但也算一种常见的思维吧。
熙凤想了想说:“这事儿说不难也不难,我想了个主意,不知道姑妈同意不同意。”熙凤先向直接领导请示,这是对的。出这个主意显得有些聪明,也有些恶毒,熙凤必须试探一下,委婉一些啊。她这也像显摆了一下啊。王夫人马上就表示同意:“你有主意只管说给老太太听,大家娘儿们商量着办。”熙凤这才说:“依我想,这件事只有一个掉包儿的办法了。”贾母着急地问:“怎么掉包儿?”熙凤说:“现在先不管宝兄弟脑子明白不明白,大家就嚷嚷起来,说是老爷做主,把林姑娘许配给他,看看他的态度怎么样。要是他不在乎,就不用掉包了。如果他有些高兴的意思,这事就要费些劲了。”王夫人接着说:“就算他高兴,你说该怎么办呢?”熙凤趴到王夫人耳边,轻声地说了一遍。王夫人点了几下头,笑了一笑说:“就这样吧。”贾母更着急了:“你娘儿两个捣鬼,到底告诉我是怎么着呀?”熙凤担心贾母不懂,泄露了秘密,就也到她的耳边轻轻的说了一遍。贾母还真没听懂,糊里糊涂地看着她。熙凤笑着又说了几句。贾母笑了:“这么做也好,就是有些委屈宝丫头了。如果把这个消息嚷嚷出来,林丫头又会怎么样呢?”熙凤很有把握地说:“这个消息只说给宝玉听,外边一律不准提起,有谁会知道呢。”
熙凤确实聪明,也是个好参谋,领导有什么难题她都能帮着解决。她这个计策可把宝玉和黛玉害惨了!宝玉和黛玉的悲剧,熙凤该承担多大责任呢?恐怕不会太大吧。至于掉包计,也不是什么神秘的东西,连街上的老婆婆都知道“狸猫换太子”这个老掉包计。其实,在过去,结婚的时候用掉包计的真使不少,比如因为哥哥长得又老又丑,就派弟弟去相亲、娶亲,然后哥哥入洞房。新娘在盖头掀开的那一刻,见到新郎变得又老又丑,该怎么办呢?没办法,认命吧,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
正说着,丫丫环来禀报:“琏二爷回来了。”王夫人担心贾母问,就使个眼色给熙凤。媳妇就迎出来,对着贾琏努了努嘴儿,和他一起到王夫人屋里等着。一会儿,儿王夫人进来,熙凤已经哭得两眼通红。贾琏请了安,把到十里屯料理王子腾的丧事的事情说了一遍:“皇帝赏了内阁的职务,赐给谥号是文勤公,让家族把灵柩送回老家,要求沿途地方官员照料。昨天,家眷们已经动身了。舅太太叫我回来请安问好,说没想到不能进京,有很多话不能说。听说我大舅子要进京,如果路上遇见了,便叫他来到咱们这里详细地说说。”王夫人听完,非常的悲伤。熙凤劝解了一番,然后和贾琏回去,把宝玉的事情告诉贾琏,叫他派人收拾新房。
一天早饭后,黛玉带着紫鹃到贾母这边来。她出了潇湘馆,走了几步,忽然想起忘了手绢子来,就叫紫鹃回去拿来,自己慢慢地往前走。她刚走到沁芳桥那边假山后边,也就是过去和宝玉葬花的地方,忽然听到一个人在那里呜呜地哭。黛玉停住脚步仔细听,又听不出是谁的声音,就慢慢地走了过去。走到跟前,她才看清是一个浓眉大眼的丫环在那里哭呢。过去女孩浓眉大眼,是很粗壮、很丑了。黛玉刚才还以为是哪个大丫环有了心事,来这里发泄发泄,等到看到这个人,觉得好笑起来,,心想:“这种蠢东西还能是什么情种,肯定是干粗活的丫头受了大丫头的气了。”她仔细看了看,却不认识。那个丫环见黛玉来了,就不敢再哭了,站起来擦眼泪。
黛玉怎么有这种看法,难道干粗活的人就不能有感情、不能有爱情吗?黛玉太瞧不起劳动人民,瞧不起像刘姥姥、小丫环这些人。不过,还不止黛玉这样,地位高的人、有钱的人,甚至长得漂亮的人,经常会瞧不起别人,在他们眼里,没地位的、没钱的、长得丑的就不能算人,不配谈恋爱,没资格谈感情。你如果对这种歧视不在乎,那你属于歧视别人的人;如果你对这种歧视非常气愤,那你不是没地位,就是没钱,要不就是长得对不起观众。
黛玉问那个丫环:“你好好的为什么在这里哭啊?”那个丫环听到问,眼泪又留下来了:“林姑娘你评评这个理。他们说话我又不知道,我就说错了一句话,我姐姐也犯不着打我呀。”黛玉听了,不懂她说的是什么,就笑着问:“你姐姐是谁啊?”那个丫环说:“就是珍珠姐姐。”袭人原来就叫珍珠,看来她带到宝玉那里以后,有人顶替了她的岗位,也接着用了她的名字。黛玉这才知道她是贾母屋里的,就又问:“你叫什么?”丫环说:“我叫傻大姐儿。”黛玉又问:“你姐姐为什么打你?你说错了什么话了?”丫环说:“就是为我们宝二爷娶宝姑娘的事情。”黛玉听了这一句,感觉好像头上响了炸雷,心一顿乱跳,她略微定了定神,就叫了这丫头:“你跟我到这里来。”
那个丫环跟着黛玉到葬桃花的地方,那里比较僻静。黛玉问她:“说宝二爷娶宝姑娘,她为什么打你呢?”傻大姐说:“我们老太太和太太二奶奶商量了,因为我们老爷要动身,说就去找姨太太商量把宝姑娘娶过来吧。头一件,给宝二爷冲什么喜,第二件”说到这里,她又瞅着黛玉笑了一笑,又说:“这件事快办完了,还要给林姑娘说婆婆家呢。”说婆家,就是给她找丈夫。听到这里,黛玉眼睛已经直了,呆呆地不说话。这丫环正说得起劲,只管自说自话:“我又不知道他们怎么商量的,不叫人往外嚷嚷,我还以为是怕宝姑娘听见害臊。我只是和宝二爷屋里的袭人姐姐说了一句:‘咱们明天更热闹了,又是宝姑娘,又是宝二奶奶,这可怎么叫呢!’林姑娘,你说我这话碍着珍珠姐姐什么了吗,她走过来就打了我一个嘴巴,说我乱说,不遵守上头的要求,要赶我出去。我怎么知道上头为什么不叫说这件事呢,你们又没告诉我,怎么就打我。”说着,她又咧开大嘴呜呜地哭起来。
这时候,黛玉的心里就像开了食品作料店,酸甜苦辣咸,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颤巍巍地说:“你别乱说了。你再乱说,让人听见又要打你了。你走吧。”说着,她就转身要回潇湘馆。她就觉得身子就好像有千百斤重,两只脚却像踩着棉花一般,早已经软了。只好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前走,走了半天,还没到沁芳桥边。她大脑迷迷糊糊的,刚到沁芳桥,却又不知不觉地顺着河堤往回走起来。
紫鹃拿了绢子来,却看不见黛玉了。她正找呢,就见黛玉脸煞白煞白的,身子恍恍荡荡的,眼睛也直直的,在那里东转西转。她还看见一个丫环往前边走了,离得太远,也看不出是谁。她赶过来轻轻地问:“姑娘怎么又要回去?这是要到那里去呢?”黛玉模模糊糊地听见问她,随口回答说:“我问问宝玉去!”紫鹃听了,摸不着头脑,只能搀着她到贾母这边来。
黛玉走到贾母门口,心里略微明白些了,回头看见紫鹃搀着自己,就停下来问:“你来干什么的?”紫鹃陪着笑说:“我找了手绢子来了。刚才见姑娘在桥那边呢,我就过来问姑娘,姑娘没搭理我。”黛玉笑着说:“我估计你来瞧宝二爷来了呢,不然怎么往这里走呢。”紫鹃见她糊里糊涂的,就知道黛玉一定是听见那丫环说什么话了,只好笑着点头。她心里还是有些担心;那一个已经是疯疯傻傻,这一个又这样恍恍惚惚,如果两个人说出什么不合礼法的话来,那可怎么办呢?可是,她也不敢说别的啊,只好搀着她进去。
奇怪的是,黛玉的身体也不像刚才那样软了,也不用紫鹃掀帘子,自己掀起帘子就进来。这时,屋里很安静,贾母在屋里睡午觉,丫环们又偷着出去玩的,也有打盹儿的。袭人听见帘子响,从屋里出来一看,见是黛玉,就客气说:“姑娘快到屋里坐吧。”黛玉笑着说:“宝二爷在家吗?”袭人不明白什么意思,刚要答话,只见紫鹃在黛玉身后朝她努嘴儿,指着黛玉,又摇摇手儿。袭人还是不明白,也不敢说话了。黛玉也不理会她们,自己走进屋里。宝玉在那里坐着,也不起来让座,只瞅着嘻嘻地傻笑。黛玉自己坐下,也瞅着宝玉笑。两个人也不问好,也不说话,也不互相客气,只管对着脸傻笑起来。袭人见这个样子,感觉不对劲儿,但也没办法。忽然,黛玉开了口:“宝玉,你为什么病了?”宝玉着回答:“我都是为林姑娘病了。”这话在过去可是不能随便说的。袭人和紫鹃吓得脸色都变了,连忙把这个话题岔开。可是,宝玉和黛玉有都不说话了,仍旧傻笑起来。袭人看出,黛玉心里比宝玉还要糊涂,就轻声地对紫鹃说:“姑娘身体刚刚好了,我叫秋纹妹妹和你一起搀着姑娘回去休息吧。”她又回头对秋纹说:“你和紫鹃姐姐送林姑娘回去吧,你可别乱说话。”秋纹笑了笑,也不说什么,就走上去,和紫鹃一起搀起黛玉。这两个人可称得上是“情痴”了。
黛玉就站起来,还是只管瞅着宝玉笑,点着头儿。紫鹃又催促说:“姑娘回家休息吧。”黛玉大声地说:“可不是吗,我该回去了。”说着,她就转身笑着出来了,仍旧不用丫环们搀扶,自己走得飞快。紫鹃和秋纹后面紧紧地跟着。黛玉出了贾母的院门,只管一直往前走。紫鹃连忙上去搀住她:“姑娘往这边走。”黛玉仍旧笑着往潇湘馆来。离门口不远了,紫鹃说:“阿弥陀佛,可到家了!”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只见黛玉身子往前一栽,“哇”的一声,一口血直吐出来。
黛玉身体一直很柔弱,再加上前段时间得了病,身体就更虚弱了。这次反常的行动,体力严重透支,她还能活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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