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宝钗走了进来,笑着搭腔:“宝兄弟要看什么呢?”宝玉也没看到,又不知道黛玉的意思,也就不敢随便回答了,只是看着黛玉笑。黛玉一边让座,一边笑着说:“我看到历史上有才有貌的女子的遭遇,有的让人钦佩,有的让人羡慕,有的让人同情,有的让人叹息。今天吃完饭没事,就挑出几个人来,胡乱凑了几首诗来寄托感慨,正巧探丫头来约我看望凤姐姐,我身体不舒服,就没有去。我刚刚做了五首,又感到困倦了,就撂在那里,不想二爷来了就看见了。其实给他看也倒没有什么,但只我嫌他会写给人看去。”宝玉忙说:“我什么时候给人看了。昨天那把扇子,本来我喜欢那几首白海棠的诗,所以我自己用小楷写了,不过是为了拿在手中看着方便的。我怎么会不知道女孩们的诗词字迹是是不能传到外边的。自从你说了,我一直没
拿出园子去。”宝钗稳重地说:“林妹妹担心得也对。你既然写在扇子上,如果偶然忘记了,拿在书房里去被其他人看见了,怎么会不问是谁写的呢。如果传出去,那就不会好了。自古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端庄娴静是最后总要的,女工还是第二位。诗词什么的,不过是闺房的游戏,可以会,也可以不会。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倒不要这些有才华的名誉。”“女子无才便是德”,强调的是女子品德的重要性。古人认为,女子会认字了,就可能读很多乱七八糟的书,品德就不好了,所以有才的妇女还不如那些愚蠢的妇女安分守己。说句实在话,有了知识的妇女确实不好管理,大字不识的女人当然会老老实实地服从男人的领导了。宝钗又笑着对黛玉说:“给我看看没什么的,只要不让宝兄弟拿出去就行了。”黛玉笑了:“既然这么说,连你都不要看了。”她又指着宝玉,笑着说:“他早已经抢去了。”宝玉听了,这才从怀里拿出来,凑到宝钗身旁,一起欣赏。写了诗或者文章,估计一般还是愿意然别人欣赏,想听人赞美的。上面写着:
西施
一代倾城逐浪花,吴宫空自忆儿家。
效颦莫笑东村女,头白溪边尚浣纱。
大致翻译:一代美女已死去,吴宫人想她也白搭;不要笑话邻居女,白头还能去洗纱。是啊,人们都笑话邻家的丑女孩“东施效颦”,但人家毕竟能够好好地活下来啊。
虞姬
肠断乌骓夜啸风,虞兮幽恨对重瞳。
黥彭甘受他年醢,饮剑何如楚帐中。
大致翻译:乌骓悲叫在风中。虞姬痛哭对英雄;与其以后受酷刑,不如自刎大帐中。虞姬是西楚霸王项羽的爱姬。项羽被围在垓下的时候,虞姬自杀了。黥布本来是项羽的部下,后来投降了刘邦,最终因为谋反被刘邦杀掉了。彭越曾经被刘邦封为梁王,但因为有人告他谋反,刘邦就把他杀掉,然后又剁成了肉酱。
明妃
绝艳惊人出汉宫,红颜命薄古今同。
君王纵使轻颜色,予夺权何畀画工?
大致翻译:绝代美人出汉宫,红颜薄命都相同;纵使君王不爱美,权力何必给画工。明妃,就是王昭君。
绿珠
瓦砾明珠一例抛,何曾石尉重娇娆。
都缘顽福前生造,更有同归慰寂寥。
大致翻译:珍珠当作烂瓦砾,石崇何时爱绿珠;石崇前生有了缘,绿珠真情为他死。绿珠是晋代石崇的侍妾,擅长吹笛。孙秀想要绿珠,石崇不给,孙秀就假传圣旨逮捕了石崇,绿珠跳楼自杀,
石崇也被处死。
红拂
长揖雄谈态自殊,美人具眼识穷途。
尸居余气杨公幕,岂得羁縻女丈夫。
大致翻译:李靖举止不平凡,红拂认识英雄汉;杨素已经是老年,怎能留她在身边。红拂,是唐代杜光庭《虬髯客传》的女主人公,姓张,开始时南朝大臣杨素丫环,后来私奔跟了李靖。她在杨家的时候,手里常拿着红色的拂拭尘土的工具,常自称“红拂”。
宝玉看了,赞不绝口,又说:“妹妹恰好只写了五首,干脆就叫《五美吟》吧。”他不等黛玉说话,提笔就写在后面。宝钗分析说:“写诗不论什么题目,只要翻新古人的意思就好。如果是跟着古人走,不管字句多工整,都算不上好诗。就像古人写昭君的诗很多,有哀悼昭君的,有埋怨毛延寿的,还有讽刺汉帝不让画工画贤臣却让他们画美人的,各种主题都有。后来,王荆公还有‘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的诗句,永叔有‘耳目所见尚如此,万里安能制夷狄’的诗句。这两句诗都能抒发自己的见解,不和别人相同。林妹妹这五首诗,也称得上立意新奇,别开生面了。”宝钗又引经据典了。王荆公,就是王安石,他曾经被封为荆国公。他的这句诗,意思是“美的姿态从来都没办法真正画出来的,当年是错怪了毛延寿,更是枉杀了他”。永叔,是欧阳修的字。他这句诗的意思是“你皇帝眼皮底下的人都管不好,你又怎么能指挥千军万马去消灭边境的来犯之敌呢”。
她正想继续往下说,只见有人来禀报:“琏二爷回来了。刚才外边人说,他到东边府里去了好一会了,可能马上就回来。”宝玉听了,连忙起身,到大门口去等待。正好,贾琏从外边下马进来。于是,宝玉先迎着贾琏跪下,嘴里说着向贾母、王夫人等人请安问好。又给贾琏请安。两个人挽着手走了进来。李纨、熙凤、宝钗、黛玉、迎春、探春、惜春等人早在堂屋等候,又一一地行礼问候。贾琏通报说:“老太太明天一早到家,一路身体很好。今天先派我回家来看看,明天五更,还要出城迎接。”五更,是凌晨三点到五点这段时间。因为贾琏走了远路,大家让他赶紧去休息了。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贾母、王夫人他们到了家。贾母接见了大家,喝了一杯茶,就领着王夫人他们到宁国府里来。只听见里面哭声震天,原来是贾赦、贾琏送贾母到家后马上到了这边来了。贾母刚进去,早有贾赦、贾琏率领着一队人哭着迎了出来。他们父子一边一个挽着贾母,走到灵前,贾珍和贾蓉爬着扑到贾母怀里痛哭。这是白发人送黑发哪,贾母当然伤心得受不了,搂着贾珍、贾蓉就大哭起来。贾赦和贾琏在旁边苦苦地劝解,她才渐渐停住了。接着,她又转到棺材旁边,见了尤氏婆媳,不免又是搂着大哭一场。哭完,大家才上前请安问好。贾珍考虑到贾母才回家,就再三求她回家。王夫人他们也跟着劝说。贾母也没办法,这才回来了。年龄大的人受不了风霜伤感,到了晚上,她就觉得头沉鼻塞,非常不舒服了。赶紧请医生开了药方,整整忙活了半夜。幸亏治疗及时,到三更天,发了点汗,才算好些了。
又过了几日,就是贾敬送殡的日子了,贾母还没痊愈,就留宝玉在家伺候。熙凤也没好利索,所以也没去。贾赦、贾琏、邢夫人、王夫人他们率领家人、仆人,送到铁槛寺,到晚上才回来。贾珍、尤氏和贾蓉仍旧在寺里守灵,等过百天后,才送灵柩回原籍。家中的事仍托付尤老娘和二姐、三姐照管。
贾琏早就听说了尤氏姐妹,遗憾的是无缘见面。这几天,贾敬停灵在家,他也就和二姐、三姐熟悉了,他的心就动了,哈喇子也就流出来了。他也听说这两姐妹和贾珍、贾蓉父子有说不清的关系,就开始大胆地挑逗。三姐表现得很冷淡,二姐倒似乎有些意思。不过,大庭广众的,也就只能眉目传传情吧。贾琏又怕贾珍吃醋,更不敢轻举妄动了。出殡以后,贾珍家仆人有些少,除尤老娘带领二姐、三姐和几个丫环、老婆子在正屋居住外,其余丫环、小妾,都随着住在寺里。外面女仆,不过是在晚上巡逻一下,白天也就是看看门,不能随便到里面去。这样,贾琏下手就比较容易了。他就借口要陪伴贾珍,也住在了庙里,时常借着替贾珍处理家务的机会,不时到宁国府里来勾搭二姐。
这天,小管家俞禄来请示贾珍:“前些日子扎制灵棚、买孝布、请人等,共花了一千一百一十两银子,支出了五百两,还欠六百零十两。昨天有人来催要了,小人特地来请示爷。”贾珍不耐烦地说:“你到财务室领上就行了,何必又来问我。”俞禄为难地说:“昨天就去领了,只是老爷去世以后,各种花费比较多,剩下的还要准备百日道场和庙里的支出,现在就这项费用不能发给了。请爷挪借一下,或想想其他办法,小人好去办理啊。”贾珍笑着说:“你还以为像原来呢,有银子放着不用啊。你不管从哪里先去借一借吧。”俞禄笑着回答:“如果是一二百,小人还可以挪借,这五六百,一时让小人从哪里去借啊。”贾珍想了想,对贾蓉说:“你问问你娘去,昨天出殡以后,江南甄家送来的祭祀银子五百两,还没交到财务室,你去要来,先给他吧。”贾蓉答应了,连忙到那边去问尤氏,回来禀报:“昨天那笔银子已经用了二百两,剩下的三百两送回家交给姥姥保管了。”贾珍就说:“既然这样,你向你老娘要来交给他。顺便再瞧瞧家里有事没事,问你两个姨娘好。剩下的俞禄先去借了添上吧。”
贾蓉和俞禄答应了,正要出去,只见贾琏走了进来。俞禄忙上去问好。贾琏就问有什么事,贾珍一一告诉他。贾琏可找到去宁国府的机会了,马上自告奋勇说:“这是多大事,何必找别人借去。昨天我刚得了一项银子还没有用呢,不如就给他添上,这不就省事了嘛。”贾珍高兴地说:“这样太好了。你就告诉蓉儿,让他一块拿去。”贾琏忙说:“这必须我亲自去才行。再说,我几天没回家了,还要给老太太、老爷、太太们请请安去。顺便到大哥那边查查家人们有没有闹事的,在给亲家太太请请安。”贾珍笑了:“又辛苦你了,我心里很不安啊。”贾琏也笑笑着说:“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客气呢。”贾珍又对贾蓉说:“你跟着你叔叔去,也到那边给老太太,老爷,太太们请安,代我和你娘请安,打听打听老太太身体还好吧,还服药吗。”贾蓉就跟随贾琏出来,骑上马一同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