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贾政在工部有了实权,家里人很多都包工程发了财。贾芸听说了,也要插手弄一点事儿干,就在外边问了几个工头关于工程的内幕,就买了几件绣品,想找熙凤走走门子。熙凤听说了贾珍和贾琏打人的事情,正要派人去详细地问问。正巧,贾琏回来了,详细地说了说。熙凤说:“事情虽然不太要紧,但这个风气可不能长。现在还算咱们家里正旺的时候儿,他们就敢打架。以后小辈儿们当了家,他们更难管理了。前年我在东府里,亲眼见过焦大喝得烂醉,躺在台阶底下骂人,不管上上下下一顿乱骂。他虽然是有过功的人,但是到底是个奴才,必须讲规矩、顾体面啊。不是我说,珍大奶奶是个老实头,个个人都叫她放纵得无法无天的。现在又弄出一个什么鲍二,我还听见是你和珍大爷最信任的人,为什么又打他呢?”这是再说尤二姐的事儿啊。贾琏听着这话不舒服,很不好意思了,就借口有事,赶紧走了。
小红进来禀报:“芸二爷在外边要见奶奶。”熙凤想了想,说:“叫他进来吧。”小红出来,瞅着贾芸微微一笑。贾芸赶忙凑近一步,问:“姑娘替我禀报了吗?”小红红了脸,说:“我就是见二爷的事多。”贾芸着急地说:“我哪里有多少事能到里头来麻烦姑娘呢。就是那一年姑娘在宝二叔房里,我才和姑娘……”小红怕别人碰见,不等说完,赶忙问:“那年我换给二爷的一块绢子,二爷见到了吗?”小红故意逗贾芸呢,见他这样着急了,忙再给点儿好话。果然,贾芸听了这句话,喜心里乐开了花,刚要说话,只见一个小丫环从里面出来,贾芸连忙和小红往里走。两个人一左一右,相距不远,贾芸小声地说:“回来我出来还是你送出我来,我告诉你还有很有意思的事儿呢。”小红听了,脸更红了,瞅了贾芸一眼,也不答话。到了门口,她先进去通报了,然后出来,掀起帘子,故意又通报一声:“奶奶请芸二爷进来呢。”
贾芸笑了一笑,跟着她走进屋里,见了熙凤,他请了安,接着说:“母亲让我来问好。”熙凤也问了他母亲好。熙凤痛快地问他:“你来有什么事吗?”贾芸说:“我以前多亏了婶娘疼爱,心上时刻想着,总是过意不去。想要孝敬婶娘,又怕婶娘多想。现在是重阳,我准备了一点儿东西。婶娘这里什么东西没有,不过这是侄儿一点孝心。只怕婶娘不肯赏脸。”熙凤笑着说:“有话坐下说。”贾芸这才侧着身坐下,连忙把东西捧着放在旁边桌上。
熙凤又说:“你又不是什么特别富裕的人,何苦又去花钱。我又不等着用。你今天来到底是什么想头,你倒是实说啊。”贾芸还是绕弯儿子:“没有别的想头儿,不过是感激婶娘的恩惠,过意不去吧。”她微微笑了笑。熙凤说:“你手里紧巴,我很清楚,我何苦白白儿用你的东西。你要我收下这个东西,必须先和我说明白了。要是这么含着骨头露着肉,吞吞吐吐的,我倒不能收了。”贾芸只好站起来,陪着笑说:“也不是有什么妄想。前几天听说老爷总管陵墓工程,侄儿有几个朋友办过好些工程,办事很稳妥的,请求婶娘在老爷跟前提一提。干上一两个项目,侄儿永远忘不了婶娘的恩情。如果是家里用得着,侄儿也能给婶娘出力。”
熙凤说:“如果是别的事情我可以做主,政府的事情呢,只怕插不上手。就是你二叔去,也只是为了各自家里的事,也不能干涉公事。论家里事,按下葫芦起来瓢,连珍大爷还管不住,你的年纪轻轻,辈分又小,哪里缠得这些人呢。再说,政府里的事情也快完成了,现在都不过是跟着吃饭瞎跑。你在家里什么事干不了,难道没了这碗饭就不行了吗。我这是实在话,你自己回去想想就知道了。你的情意我已经领了,快把东西拿回去,是那里弄来的,仍旧给人家送了去吧。”拒绝别人不是件容易事儿,闹不好就惹恼了别人。熙凤虚虚实实,软硬兼施,又是好言劝说,又替别人着想,入情入理,我们听了,就算心不服,口也得服了。
正说着,奶妈带着巧姐儿进来。巧姐儿穿得花团锦簇,手里拿着好些玩意儿,笑嘻嘻走到熙凤说些什么。贾芸一见,站起来笑盈盈地说:“这就是大妹妹吧?你要什么好东西不要?”巧姐儿一看他,马上“哇”的一声哭了。贾芸赶紧退回去。熙凤赶紧说:“乖乖不怕。”接着,连忙把巧姐揽在怀里说:“这是你芸大哥哥,怎么认起生来了。”贾芸又奉承说:“妹妹长得这么漂亮,将来肯定有大福气的。”巧姐儿回头看了一眼贾芸,又哭起来,连续几次都是这样。小孩子也能分得清好人、坏人啊!
贾芸看这情况也坐不住,就起身告辞要走。熙凤说:“你把东西带走吧。”贾芸笑着说:“这一点儿东西婶娘还不赏脸?”熙凤说:“你不带去走,我就叫人送到你家去。芸哥儿,你不要这样,你又不是外人,我这里有机会,少不了派人去叫你,没有事也没办法啊,不在乎这些东西上的。”贾芸见熙凤态度坚决,只好红着脸说:“既然这样,我再找更好的东西来孝敬婶娘吧。”
熙凤就叫小红拿上东西,跟着贾芸送出来。不收礼物,事情肯定办不成了。
贾芸边走边想:“都说二奶奶利害,还真是利害。滴水不漏,斩钉截铁,这么无情无义的,怪不得没有后代呢。这巧姐儿更怪,见了我好像前世的冤家似的。太倒霉了,白浪费了这一天。”过去的人家,没有男孩就叫绝户,是很倒霉、很丢人的事情。小红见贾芸没精打彩的,自己也不高兴了,拿着东西跟了出来。贾芸接过来,打开包儿拿了两件,悄悄地递给小红。小红不接,嘴里还说:“二爷别这么着,如果奶奶知道了,大家倒不好看。”贾芸说:“你好好收着吧,怕什么,怎么会知道呢。你如果不要,就是瞧不起我了。”小红微微一笑,这才接过来,还说:“要你这些东西,算怎么回事儿呢。”说了这句话,她的脸又红了。贾芸也笑了:“这东西也算不了什么。”说着话儿,两个人已经走到二门口。贾芸把剩下的礼物仍旧揣在怀内。小红催贾芸说:“你先走吧,有什么事情,只管来找我。我今天在这院里了,很方便的。”贾芸点点头儿,说:“二奶奶太利害,可惜我不能长来。刚才我说的话,你心里一定要明白,有空儿在告诉你吧。”小红满脸羞红,说:“你去吧,以后也长来走走。谁叫你和她还有些疏远呢。”又是才来,确实已经有些晚了。贾芸说:“知道了。”说着,他出了院门。小红站在门口,呆呆地看他去远了,才回来了。
再说熙凤,命令准备晚饭,又问:“你们熬粥了没有?”丫环们赶紧去问,回来禀报:“熬了粥了。”熙凤又说:“你们把那南边来的糟东西弄一两碟来吧。”糟东西,用酒或酒糟腌制的食品。秋桐答应了,叫小丫环去准备。平儿走过来,笑着说:“我差点儿忘了,今天晌午奶奶在老太太那边的时候,水月庵的师父派人来,要向奶奶讨要两瓶南边小菜,还要领取几个月的生活费,说是身体不舒服。我问尼姑:‘师父怎么不舒服?’她说:‘四五天了,前天晚上,她看见小徒弟们夜深了灯还点着呢,就叫她们吹灯,但都睡着了,没有人答应,她只好亲自起来去吹灭了。回到炕上,她看见有两个人,一男一女,坐在炕上。她赶紧问是谁,那两个人拿一根绳子往她脖子上一套,她就喊叫起来。大家听了,点上灯一齐赶过来,她已经躺在地下,满口吐白沫子。幸亏后来她被就醒了,但现在还不能吃东西,所以叫来要些小菜儿的。’因为奶奶不在屋里,不方便给她。我就说:‘奶奶现在没有空儿,在老太太那里呢,等回来告诉她。’这样把她打发走了。我听见说起南菜,才想起来了,不然就忘了。”
两个鬼来抓老尼姑?这男鬼和女鬼,不会是被她害了的那一对情人吧,这件事和熙凤也有关系啊。熙凤听了,呆呆地想了一会儿,才说:“南菜不是还有吗,叫人送些去就行了。那银子过一天叫芹哥来领吧。”小红进来禀报:“刚才二爷派人来说,今天晚上在城外有事儿,不能回来了,先通知一声。”
熙凤说:“知道了。”
这时,一个小丫环喘吁吁地从后面跑到院子里,边跑还边嚷嚷着。平儿就到外边迎着她,然后叽叽咕咕地说了什么。熙凤奇怪地问:“你们说什么呢?”平儿犹豫地说:“小丫头子有些胆小,说鬼话。”熙凤马上叫那个小丫环进来,问她:“什么鬼话?”那丫换说:“我刚才到后边去叫打杂儿的添煤,就听见三间空屋子里哗啦啦地响,我还以为猫儿捉耗子,又听到“嗳”的一声,像个人叹气似的。我太害怕,就跑回来了。”熙凤就骂她:“胡说!我这里决不允许说神说鬼,我从来不信这些个话。快滚出去吧。”小丫环赶紧出去了。熙凤又叫彩明把一天零碎帐对了一遍,就接近晚上二更天了,也就是晚上九点了。大家又说了些闲话,就都休息了。
将近三更天,也就是晚上十一点,熙凤迷迷糊糊的,就觉得身上一冷,汗毛都竖起来了,自己就惊醒了。她觉得很害怕,就叫平儿、秋桐过来作伴。那秋桐本来不顺从熙凤,后来贾琏因为尤二姐的事不大她了,熙凤又笼络她,她现在也老实多了,只是真心比平儿差多了。她见熙凤不舒服,只好端茶来。熙凤喝了一口,客气地说:“难为你了,睡去吧,只留平儿在这里就够了。”秋桐却偏要献殷勤,说:“奶奶睡不着,我们两个还是轮流坐坐伺候吧。”不一会儿,就就睡着了。平儿和秋桐看见她睡了,又听见远处的鸡叫了,这才穿着衣服略躺了一躺,天就亮了,又连忙起来伺候熙凤梳洗。熙凤神情恍恍惚惚,但很要强,仍然挣扎着起来。忽然,一个小丫环在院子里问:“平姑娘在屋里吗?”平儿答应了一声,那小丫环掀起帘子进来,说:“外边有人禀报官府的事情。老爷刚才出了门,太太叫快请二爷过去呢。”熙凤一听,吓了一大跳。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啊。她害怕什么?除了水月庵的事情,她还做了什么事情牵扯官府了?这次难道就来抓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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