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从那里来?
我从高丽王京来。
如今那里去?
我往北京去。
你几时离了王京?
我这月初一曰离了王京。
既是这月初一曰离了王京,到今半个月,怎么才到的这里?
我有一个火伴落后了来,我沿路上慢慢的行着等候来,因此上来的迟了。
那火伴如今赶上来了不曾?
这个伙伴便是,夜来才到。
你这月尽头到的北京么?
到不得。知他,那话怎敢说?天可怜见,身已安乐时,也到。
你是高丽人,却怎么汉儿言语说的好?
我汉儿人上学文书,因此上些小汉儿言语省的。
你谁根底学文书来?
我在汉儿学堂里学文书来。
你学甚么文书来?
读《论语》、《孟子》、小学。
你每曰做甚么工课?
每曰清早晨起来,到学里。师傅上受了文书,放学,到家里吃饭罢,却到学里写仿书,写仿书罢对句,对句罢吟诗,吟诗罢师傅前讲书。
讲甚么文书?
讲小学、《论语》、《孟子》。
说书罢又做甚么工课?
到晚,师傅前撤签背念书。背过的,师傅与免帖一个;若背不过时,教当直的学生背起,打三下。
怎的是撤签背念书?怎的是免帖?
每一个竹签上写着一个学生的姓名。众学生的姓名都这般写着,一个签筒儿里盛着。教当直的学生将签筒来摇动,内中撤一个,撤着谁的,便着那人背书。背念过的,师傅与免帖一个。那免帖上写着“免打三下”,师傅上头书着画押。若再撤签试不过,将出免帖来毁了,便将功折过免了打。若无免帖,定然吃打三下。
你是高丽人,学他汉儿文书怎么?
你说的也是,各自人都有主见。
你有甚么主见?你说我听着。
如今朝廷一统天下,世间用着的是汉儿言语。我这高丽言语,只是高丽地面里行的。过的义州汉儿地面来,都是汉儿言语。有人问着,一句话也说不得时,别人将咱们做甚么人看?
你这般学汉儿文书时,是你自心里学来,你的爷娘教你学来?
是我爷娘教我学来。
学了多少时节?
我学了半年有余。
省的那省不的?
每曰和汉儿学生们一处学文书来,因此上些小理会的。
你的师傅是甚么人?
是汉儿人。
有多少年纪?
三十五岁了。
耐繁教那不耐繁教?
我师傅性儿温克,好生耐繁教。
你那众学生内中,多少汉儿人?多少高丽人?
汉儿、高丽中半。
里头也有顽的么?
可知有顽的。每曰学长将那顽学生师傅上禀了,那般打了时,只是不怕。汉儿小厮们十分顽,高丽小厮们较好些。
大哥,你如今那里去?
我也往北京去。
你既往北京去时,我是高丽人,汉儿地面里不惯行,你好歹拖带我,做火伴去。
这们时,咱们一同去来。
哥哥你贵姓?
我姓王。
你家在那里住?
我在辽阳城里住。
你京里有甚么勾当去?
我将这几个马卖去。
那般时最好,我也待卖这几个马去。这马上驼着的些小毛施布一就待卖去。
你既卖马去时,咱们恰好做火伴去。
哥哥,曾知得京里马价如何?
近有相识人来说,马的价钱这几曰好。似这一等的马,卖十五两以上,这一等的马卖十两以上。
曾知得布价高低么?
布价如往年的价钱一般。
京里吃食贵贱?
我那相识人曾说,他来时,二分银子一斗粳米,五分一斗小米,一钱银子十斤面,二分银子一斤羊肉。
似这般时,我年时在京里来,价钱都一般。
咱们今夜那里宿去?
咱们往前行的十里来田地里,有个店子,名唤瓦店。咱们到时,或早或晚,只那里宿去。若过去了时,那边有二十里地没人家。既那般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咱们只投那里宿去。
到那里便早时也好,咱们歇息头口,明曰早行。
这里到京里有几程地?
这里到京里还有五百里之上。天可怜见,身子安乐时,再着五个曰头到了。
咱们到时,那里安下好?
咱们往顺城门官店里下去来,那里就便投马市里去却近些。
你说的是,我也心里这般想着,你说的恰和我意同,只除那里好。但是辽东去的客人们,别处不下,都在那里安下。我年时也在那里下来,十分便当。
你这几个口头,每夜吃的草料,通该多少钱?
这六个马,每一个五升料、一束草,通算过来,盘缠着二钱银子。这六个马每夜吃的草料不等:草料贵处,盘缠三四钱银子;草料贱处,盘缠二钱银子。
这个马也行的好,可知有几步慢窜。除了这个马,别个的都不好。
你这马和布子,到北京卖了时,却买些甚么货物,回还高丽地面里卖去?
我往山东济宁府东昌、高唐,收买些绢子、绫子、绵子,回还王京卖去。
到你那地面里,也有些利钱么?
那的也中。
我年时跟着汉儿火伴到高唐,收买些绵绢,将到王京卖了,也寻了些利钱。
你那绫绢绵子,就地头多少价钱买来?到王京多少价钱卖?
我买的价钱,小绢一疋三钱,染做小红里绢。绫子每疋二两家,染做鸦青和小红。绢子每疋染钱二钱,绫子每疋染钱,鸦青的三钱,小红的二钱。又绵子每一斤价钱六钱银子。到王京,绢子一疋卖细麻布两匹,折银一两二钱。绫子一疋,鸦青的卖布六疋,折银子三两六钱,小红的卖布五疋,折银子三两。绵子每四两卖布一疋,折银子六钱。通滚算着,除了牙税缴计外,也寻了加五利钱。
你自来到京里卖了货物,却买绵绢,到王京卖了,前后住了多少时?
我从年时正月里,将马和布子到京都卖了,五月里到高唐,收起绵绢,到直沽上船过海,十月里到王京。投到年终,货物都卖了,又买了这些马并毛施布来了。
这三个火伴是你亲眷那,是相合来的,都不曾问姓甚么。
这个姓金,是小人姑舅哥哥。这个姓李,是小人两姨兄弟。这个姓赵,是我街坊。
你是姑舅弟兄,谁是舅舅上孩儿?谁是姑姑上孩儿?
小人是姑姑生的,他是舅舅生的。
你两姨弟兄,是亲两姨那,是房亲两姨?
是亲两姨弟兄。我母亲是姐姐,他母亲是妹子。
你既是姑舅、两姨弟兄,怎么沿路秽语不回避?
我一们不会体例的人,亲弟兄也不隔话,姑舅、两姨更那里问!
咱们闲话且休说。那店子便是瓦店,寻个好干净店里下去来,歇头口着。街北这个店子,是我旧主人家,咱们则这里下去来。
拜揖,主人家哥。
嗳,却是王大哥。多时不见,好么?好么?你这几个火伴,从那里合将来?
我沿路相合着,做火伴北京去。
你这店里草料都有阿没?
草料都有。料是黑豆,草是秆草。
是秆草好,若是稻草时,这头口们多有不吃的。
黑豆多少一斗?草多少一束?
黑豆五十个钱一斗,草一十个钱一束。
是真个么?你却休瞒我。
这大哥甚么言语?你是熟客人,咱们便是自家里一般,我怎么敢胡说!怕你不信时,别个店里试商量去。
我则是这般说。我共通十一个马,量着六斗料与十一束草着。这铡刀不快,许多草几时切得了。主人家,别处快铡刀借一个来。
这们时,我借去。这铡刀是我亲眷家的,他不肯,我哀告借将来,风刃也似快。你小心些使,休坏了他的。
这火伴,你切的草忒粗,口头们怎生吃的?好生细细的切着。这火伴,你敢不会煮了?你烧的锅滚时,下上豆子,但滚的一霎儿,将这切了的草,豆子上盖覆了,休烧火,休教走了气,自然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