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六年六月十日《莽原》半月刊第十一期。
〔2〕章士钊(行严)关于“二桃杀三士”的一段话,见他在一九二三年八月发表于上海《新闻报》的《评新文化运动》一文:“夫语以耳辨。徒资口谈。文以目辨。更贵成诵。则其取音之繁简连截。有其自然。不可强混。如园有桃。笔之于书。词义俱完。今曰此于语未合也。必曰园里有桃子树。二桃杀三士。谱之于诗。节奏甚美。今曰此于白话无当也。
必曰两个桃子杀了三个读书人。是亦不可以已乎。”
〔3〕《晏子春秋》撰人不详。内容是记载春秋时齐国大夫晏婴(平仲)的言行。
这里所引的一段,见该书卷二《谏》下。
〔4〕《梁父吟》亦作《梁甫吟》,乐府楚调曲名。此篇系乐府古辞(旧题诸葛亮作,不确),鲁迅上文所引“谁能为此谋?相国齐晏子。”为诗中的最末两句。“相国”一作“国相”。
〔5〕“每下愈况”语见《庄子·知北游》。参看本卷第114页注〔5〕。
〔6〕《“两个桃子杀了三个读书人”》一文,发表于一九二三年九月十四日的《晨报副刊》(署名雪之),其时编辑为孙伏园;一九二五年十月一日起才由徐志摩(即文中说的“诗哲”)编辑。关于“逼死别人,掐死自己”的话,参看本卷第236页注〔16〕。
〔7〕“睚眦之怨”意即小小的仇恨。语见《史记·范睢传》:
“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陈西滢在《现代评论》第三卷第七十期(一九二六年四月十日)发表《杨德群女士事件》一文,以答复女师大学生雷榆等五人为三一八惨案烈士杨德群辩诬的信,其中暗指鲁迅说:“因为那‘杨女士不大愿意去’一句话,有些人在许多文章里就说我的罪状比执政府卫队还大!比军阀还凶!……不错,我曾经有一次在生气的时候揭穿过有些人的真面目,可是,难道四五十个死者的冤可以不雪,睚眦之仇却不可不报吗?”
〔8〕“动机”陈西滢在《现代评论》第二卷第四十八期(一九二五年十一月七日)《闲话》中说:“一件艺术品的产生,除了纯粹的创作冲动,是不是常常还夹杂着别种动机?是不是应当夹杂着别种不纯洁的动机?……年轻的人,他们观看文艺美术是用十二分虔敬的眼光的,一定不愿意承认创造者的动机是不纯粹的吧。可是,看一看古今中外的各种文艺美术品,我们不能不说它们的产生的动机都是混杂的。”
〔9〕一九二六年春夏之交,冯玉祥国民军在直奉军阀的联合进攻下,准备放弃北京。段祺瑞趁机阴谋与奉系军阀里应外合,赶走冯军。四月十日凌晨,驻守北京的国民军包围段宅和执政府,段闻讯后即逃往东交民巷。随着段祺瑞的倒台,章士钊也逃到天津租界。
〔10〕章士钊在《甲寅》周刊第一卷第九号(一九二五年九月十二日)上重新刊载他所作的《评新文化运动》一文,前面加了一段按语,其中说:“北京报纸。屡以文中士与读书人对举。为不合情实。意谓二桃之士。乃言勇士。非读书人。此等小节。宁关谋篇本旨。且不学曰学。其理彼乃蒙然。又可哂也。”
〔11〕农业也仍然可以救国的这是针对章士钊所谓农业救国论而说的。章曾一再鼓吹什么“农村立国”,如在《甲寅》周刊第一卷第二十六号(一九二六年一月九日)发表的《农国辨》一文中说:“凡所剿袭于工国浮滥不切之诸法。不论有形无形。姑且放弃。返求诸农。
先安国本。而后于以拙胜巧之中。徐图捍御外侮之道。庶乎其可。”
为半农题记《何典》后,作〔1〕还是两三年前,偶然在光绪五年(1879)印的《申报馆书目续集》上看见《何典》〔2〕题要,这样说:
“《何典》十回。是书为过路人编定,缠夹二先生评,而太平客人为之序。书中引用诸人,有曰活鬼者,有曰穷鬼者,有曰活死人者,有曰臭花娘者,有曰畔房小姐者:阅之已堪喷饭。况阅其所记,无一非三家村俗语;无中生有,忙里偷闲。其言,则鬼话也;其人,则鬼名也;其事,则开鬼心,扮鬼脸,钓鬼火,做鬼戏,搭鬼棚也。语曰,‘出于何典’?而今而后,有人以俗语为文者,曰‘出于《何典》’而已矣。”
疑其颇别致,于是留心访求,但不得;常维钧〔3〕多识旧书肆中人,因托他搜寻,仍不得。今年半农〔4〕告我已在厂甸〔5〕庙市中无意得之,且将校点付印;听了甚喜。此后半农便将校样陆续寄来,并且说希望我做一篇短序,他知道我是至多也只能做短序的。然而我还很踌蹰,我总觉得没有这种本领。我以为许多事是做的人必须有这一门特长的,这才做得好。譬如,标点只能让汪原放〔6〕,做序只能推胡适之,出版只能由亚东图书馆;刘半农,李小峰〔7〕,我,皆非其选也。然而我却决定要写几句。为什么呢?只因为我终于决定要写几句了。
还未开手,而躬逢战争,在炮声和流言当中,很不宁帖,没有执笔的心思。夹着是得知又有文士之徒在什么报上骂半农了,说《何典》广告〔8〕怎样不高尚,不料大学教授而竟堕落至于斯。这颇使我凄然,因为由此记起了别的事,而且也以为“不料大学教授而竟堕落至于斯”。从此一见《何典》,便感到苦痛,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是的,大学教授要堕落下去。无论高的或矮的,白的或黑的,或灰的。不过有些是别人谓之堕落,而我谓之困苦。我所谓困苦之一端,便是失了身分。我曾经做过《论“他妈的!”》早有青年道德家乌烟瘴气地浩叹过了,还讲身分么?但是也还有些讲身分。我虽然“深恶而痛绝之”于那些戴着面具的绅士,却究竟不是“学匪”世家;见了所谓“正人君子”固然决定摇头,但和歪人奴子相处恐怕也未必融洽。用了无差别的眼光看,大学教授做一个滑稽的,或者甚而至于夸张的广告何足为奇?就是做一个满嘴“他妈的”的广告也何足为奇?
然而呀,这里用得着然而了,我是究竟生在十九世纪的,又做过几年官,和所谓“孤桐先生”同部,官——上等人——气骤不易退,所以有时也觉得教授最相宜的也还是上讲台。又要然而了,然而必须有够活的薪水,兼差倒可以。这主张在教育界大概现在已经有一致赞成之望,去年在什么公理会上一致攻击兼差的公理维持家,今年也颇有一声不响地去兼差的了,不过“大报”上决不会登出来,自己自然更未必做广告。
半农到德法研究了音韵好几年,我虽然不懂他所做的法文书,只知道里面很夹些中国字和高高低低的曲线,但总而言之,书籍具在,势必有人懂得。所以他的正业,我以为也还是将这些曲线教给学生们。可是北京大学快要关门大吉了〔9〕;他兼差又没有。那么,即使我是怎样的十足上等人,也不能反对他印卖书。既要印卖,自然想多销,既想多销,自然要做广告,既做广告,自然要说好。难道有自己印了书,却发广告说这书很无聊,请列位不必看的么?说我的杂感无一读之价值的广告,那是西滢(即陈源)做的。——顺便在此给自己登一个广告罢:陈源何以给我登这样的反广告的呢,只要一看我的《华盖集》就明白。主顾诸公,看呀!快看呀!每本大洋六角,北新书局发行。
想起来已经有二十多年了,以革命为事的陶焕卿,穷得不堪,在上海自称会稽先生,教人催眠术以糊口。有一天他问我,可有什么药能使人一嗅便睡去的呢?我明知道他怕施术不验,求助于药物了。其实呢,在大众中试验催眠,本来是不容易成功的。我又不知道他所寻求的妙药,爱莫能助。两三月后,报章上就有投书(也许是广告)出现,说会稽先生不懂催眠术,以此欺人。清政府却比这干鸟人灵敏得多,所以通缉他的时候,有一联对句道:“著《中国权力史》,学日本催眠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