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四月,令将军以下至六百石,遣子诣太学试受业,满岁课试,以高第五人补郎,次第五人太子舍人。
六月丁巳,大赦天下。赐天下男子爵各有差;鳏寡孤独贫不能自存者粟,人三斛;贞妇帛,人三匹。
闰月甲申,帝崩于玉堂。
初,帝虽幼,知梁冀专权,颇以为言〔一〕。冀惧后不免,因行酖毒。帝暴不豫,太尉固入问疾,帝曰:“食煮饼,今腹中闷,得水尚可活。”冀曰:“吐利,不可饮水。”语未绝而崩。固号哭,欲推医,冀不听。
〔一〕尝因朝会,质帝目梁冀曰:“此跋扈将军也!”故冀深恶之,而行鸩毒。
固复欲立清河王,与大鸿胪杜乔言之于朝,众皆同焉。初,章帝生河间王开,开生蠡吾侯翼,翼生志。梁冀以女弟配志,征至京师。会帝崩,冀欲立
志,逼于李固之议,至日暮而不定。中常侍曹腾闻之,恐,夜见大将军冀曰:“将军累世摄政,宾客纵横,多有过差。清河王严明,若即位,将军受祸不久矣。若立
蠡吾侯,则富贵可保。”冀因言太后,定策禁中,先策免太尉李固。
袁宏曰:“若李固者,几古之善人也。将立昏闇,先废李固;李固若存,则明必建而天下弗违也。尝试言之曰:夫称善人者,不必无一恶;言恶人
者,不必无一善。故恶恶极有,时而然善,恶不绝善,中人皆是也。善不绝恶,故善人务去其恶;恶不绝善,故恶人犹贵于善。夫然故恶理常贱,而善理常贵。今所
以为君子者,以其秉善理也。苟善理常贵,则君子之道存也。夫善殊积者物逾重,义殊多者世逾贵。善义之积,一人之身耳,非有万物之助,而天下莫敢违,岂非道
存故也。古之帝王恐年命不长,惧季氏之陵迟〔一〕,故辨方设位,明其轻重,选群臣之善,以为社稷之寄,盖取其道存,能为天下正。呜呼!善人之益,岂不大哉!
〔一〕疑“季氏”乃“季世”之误。
于是司徒胡广为太尉〔一〕,司空赵诚为司徒,太仆袁〔汤〕(
阳)为司空〔二〕。
〔一〕“司徒”误作“司空”,迳改。
〔二〕据袁纪下文及范书改。又惠栋曰:“华峤书作‘阳’。案汤子逢,字周阳,汤不得为阳也。”
太后诏曰:“孝质皇帝胤嗣不遂,奄忽天昏。以社稷之重,考宗室之贤,莫若蠡吾侯志。年已十五,嘉姿卓茂,又近为孝顺皇帝嗣。”庚寅,大将军持节迎于夏门亭。是日,即皇帝位。太后临朝,太尉胡广录尚书事。封帝弟名为都乡侯,悝为蠡吾侯。
秋九月,尊河间孝王曰孝穆皇帝,赵姬曰孝穆皇后〔一〕;蠡吾先侯曰孝崇皇,匽姬曰孝崇博园贵人。
〔一〕范书及独断均作“孝穆皇”、“孝穆后”。
是岁,梁冀第池中船无故自覆。冀以问掾朱穆,穆对曰:“易称:‘利涉大川,乘木舟虚。’〔一〕灾异记曰:‘利涉大川,济渡万民也。’舟船所济渡万民,不绝游戏。船覆者,天诫将军,以为有德宰相,当济渡万民于难,不可长念乐身务游戏而已。”
〔一〕见易中孚。
及帝即位,太后临朝,穆素善推灾异,欲辅道冀,以扶王室,乃奏记于冀曰:“宜专心公门,庶能斥逐邪恶。明年丁亥之岁,刑德合于干位〔一〕。易称
龙战之会,其文曰:‘龙战于野,其道穷也。’〔二〕谓阳〔道〕将胜而阴道负也〔三〕。今年九月天气郁冒,五位四候〔四〕,连失正气,此互相明也。天地大
验,善道属阳,恶道属阴,若修正守阳,摧折阴类,则福从之矣。穆每事不逮,所好唯学,传行师言,时有可试。愿将军少察愚言,申纳诸儒,而亲其忠正,绝其姑
息。夫人君不可不学,当以天地顺道,渐渍其心。宜为皇帝选置师傅及侍讲者,得小心忠笃敦礼之士,将军与之俱入,参劝讲授,师贤法古,此犹倚南山而坐平原也,谁能倾之!”
〔一〕李贤曰:“历仪:太岁在丁壬,岁德在北宫。太岁在亥卯未,岁刑亦在北宫。故合于干位也。”钱大昕曰:“干位谓北方也。”
〔二〕见易坤卦。
〔三〕据范书朱穆传补。
〔四〕惠栋曰:“五位,谓侯大夫卿公辟也。四候,坎、离、震、兑也。”
穆意欲言宦官,恐冀漏泄之,然不能已,复附以密记曰:“今年夏,月晕房星,明年又有小厄,当急诛奸臣为天下所怨毒者,以塞天咎。议郎、大夫之位,本以试儒术高行之士,今多非其人;九卿之中,有非任者。”
穆又荐名士种皓、栾巴等。而其后刘文等谋反事起,有黄龙见沛国,于是冀以穆龙战之言为然,乃请皓为从事中郎,荐巴为议郎,举穆高第为侍御史。
穆自以冀故吏,数奏记谏曰:“今宦官俱用,水螽为害〔一〕,而京师之费,十倍于前。河内一郡,尝调缣素绮縠才八万余匹,今乃十五万匹。官无见
钱,皆出于民;民多流亡,皆虚张户口;户口既少,而无赀者多,当复割剥,公赋重敛。二千石长吏遇民如虏,或卖用田宅,或绝命捶楚,大小无聊,朝不保暮。又
有浮游之人,称矫贾贩,不良长吏,望为驱使,令家人诈乘其势。此类交错,不可分别,辄以讬名尊府〔二〕,结怨取讥。昔秦之末,不恤四方,近亲市人,数如
此,故以为安稳。一旦瓦解,陈、项并起,至于土崩。近永和之末〔三〕,人有离心,兴徒发使,不复应命,怀粮廪兵,云当向谁〔四〕。幸赖顺烈皇后初政清净,
乃获安宁。今民心事势,复更戚戚,困于永和,抚安之急,诚在大将军。先易二千石长吏非其人者,减庐第园池之作,距绝州郡贡献。内以明己,外以解人之厄,今
日行之,则今日从矣。”
〔一〕水,水灾;螽,蝗也。
〔二〕尊府,指大将军梁冀府也。
〔三〕永和,顺帝年号,故称近也。
〔四〕“谁”,蒋本原阙,黄本作“杂”,误。龙溪精舍本作“谁”,是,故据以补。云当向谁,乃指马勉、徐凤起兵徐扬,时人心浮动,不知所从。
冀既贪放,而复纳赂遗,承事国家,左右宦者,与之通为奸利,任其子弟宾客,以为刺史、二千石。穆又奏记曰:“大将军内有贵亲之固,外有功业之
重,诚不可复枉道散财,以事左右。近臣宦者,选举刑赏,有干典制,辄率公卿诣朝堂,案其罪咎,则改节从训,犹影响也。今反越津逾序,以大事小,以明事闇,
从其过言,随其失行。天下之事,受其枉戾,伤损财物,坏乱纲纪。左右近官,并以私情干扰,天下虽大,而民无所容足也。余尚可忍,官位之事,尤不可私,毒害
流布,日夜广远。愿大将军省废他事,十刻之间,考案古今官民之极,度数作趣,较然可见。如不早悟,舟中之人,皆敌国也。若以穆轻愚,不信其言,可呼所亲识
古今者,请征核其实,不可不诫,惧有后恨。”冀终不悟,报书云:“如此,仆亦无一可也!”其言虽切,然不甚罪也〔一〕。
〔一〕范书朱穆传“其言”作“穆言”。通鉴则意同袁纪。
初,大将军商献美人于顺帝,美人姓〔一〕,字通期。顺帝以归商,商不敢留而出嫁之。冀即遣客盗通期还。会商薨,冀行服于城西庐,常与之居。冀
妻孙寿伺冀出,即多从仓头,篡通期归,治掠之,因言当上书告之。冀大恐,顿首请之于寿母,寿亦不得已而止之,遂幽闭通期。冀复私召往来,生子伯玉,匿不敢
出。寿知之,使其子河南尹彻灭氏家〔二〕。冀恐寿害伯玉,常置复壁中,至年十五,冀被诛乃出。
〔一〕范书亦作“”。“”即友也,东观记即作“友”。
〔二〕钮永建曰:“按彻字武帝讳,不应为名,梁冀传作‘胤’。”
孙寿甚美,而善为妖惑,性钳忌,能制御冀,冀不敢违。冀爱监奴秦宫,官至太仓令,得出入寿所。每往来,屏御者而私语,遂与宫通。威振百寮,刺
史、二千石皆谒辞之。冀用寿言,多斥夺诸梁在位者,外以为谦让。唯孙氏宗亲,相冒名为侍中、中郎、校尉、〔郡〕守、长吏者十余人〔一〕,皆贪叨凶淫。使私
客籍属县豪富大家,被以诽谤之罪,闭狱掠笞,使出钱自赎,不满意者,至于死徙,哀号之声满天下。
〔一〕据范书补。
四方调发贡献,半入冀家,先输上第,而乘舆乃用其次〔一〕。又竞上礼奉贽,及吏民齎货求官、请罪者,道路相望。多遣宾客、车骑出塞,交通外国,致汗血马、奇珍异物。因行道路,发取妓女御者〔二〕,而所使人又乘势横暴,略人妻妾,弄人妇女,殴挝吏卒,与盗贼无异。
〔一〕“用”字蒋本原阙,黄本作“问”。今据龙溪精舍本、学海堂本补。
〔二〕王先谦曰:“刘攽曰:‘案古无妓字,当作伎。’”
冀于洛阳城门内起甲第,而寿于对街起宅,竞与冀相高。作阴阳殿,连阁通房,鱼池钓台,梁柱门户,铜沓纻漆,青琐丹墀,刻镂为青龙白虎,画以丹青云气;又采土筑山,十里九阪,以象二殽,穷极工匠之巧,积金玉明珠,充仞其中;起家庐周环亦如之。
又多规苑囿,西到弘农,东到荥阳,南及鲁阳,北径河渠,周旋千里,诸有山薮丘麓,皆树旗大题云“
民不得犯”。又起〔兔〕苑于〔河〕南城西〔一〕,缭绕数十里,大兴楼观,发属县卒从,缮治数年乃成。移檄发生兔,刻其毛以为识,犯者罪至死。又发鹰犬于边
郡,部民护送驱羊,传厨其食,募人求名马至数千匹。西域尝有贾客来,不知禁,误杀一兔,转相告言,死者十余人〔二〕。
〔一〕据范书补。
〔二〕水经谷水注引张璠纪作“十三人”。
又妒害诸梁长者及诸弟,不欲令与己同。其〔弟〕不疑及蒙私遣人出猎上党〔一〕,冀闻,追捕其宾客,一时杀三十余人,无生还者。冀又起别第于城
西,以纳奸亡命者置其中,或取良民以为奴婢,名曰“自卖民”,至千人。因负势,放纵道市,莫敢问者。冀与寿共乘辇,张羽盖,饰以金银,游戏第中。宾客诣门不得通,请谢门者,门者累千金。
〔一〕据钮永建校补。
十月,冀与寿及诸子相随游猎诸苑中,纵酒作倡乐。
后汉孝桓皇帝纪上卷第二十一
建和元年(丁亥、一四七)
春正月戊午,大赦天下。赐男子爵各有差;鳏寡孤独不能自存者粟,人三斛;贞妇帛,人三匹。
二月,黄龙见谯。
夏四月庚寅,京兆地震〔一〕。
〔一〕范书桓帝纪作“京师地震”。续汉五行志作“京都地震”。
以定策功益封大将军梁冀万户,太尉胡广为安乐侯〔一〕,司徒赵诫为江南侯〔二〕,司空袁汤为安国侯〔三〕。
〔一〕胡三省曰:“封淯阳县之安乐乡。”范书及续汉志直书乡侯。
〔二〕范书及续汉志均作“厨亭侯”。
〔三〕范书及续汉志均直书作亭侯,不详安国亭所属之县。又“司空”原误作“司徒”,“汤”误作“阳”,皆迳正。
六月,太尉胡广以病〔罢〕(薨)〔一〕。光禄勋杜乔为太尉。〔二〕
〔一〕据范书改。广熹平元年薨,阅袁纪下文可知。
〔二〕范书桓帝纪作“大司农杜乔为太尉”。按杜乔传,乔任大司农在汉安元年,后累迁至大鸿胪,建和元年时已迁光禄勋。则桓帝纪误也。通鉴亦作“光禄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