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岁班超率疏勒诸国破姑墨城,上书求助〔曰〕〔一〕:“臣窃见先帝欲开西域,置校尉,计思虑十有余年,乃发大策,北击匈奴,西使诸国。于是鄯善
诸国咸愿尽力,破灭龟兹,平通〔汉〕道〔二〕。若为百分西域,未得其一〔三〕。臣诚愿弃身旷野,竟卒圣朝本志。昔魏绛以晋大夫和集诸戎〔四〕,况臣乘圣汉
之威,万死之志,冀必立铅刀一割之用〔五〕。前世议者皆曰取三十六国,号为斩匈奴右臂,遂定西域〔六〕。于今诸国,西至日所入〔七〕,莫不向化,各奉国
珍,前后不绝,唯独焉耆、龟兹未服从。臣初与官属三十六人在疏勒,更遭厄难,今已五岁矣,大小皆言依汉与天等。以是效臣之能,通葱领〔八〕,葱领通则龟兹
可伐。今宜拜龟兹侍子白霸为其国王,以步骑数百送之,与诸国连兵,岁月之间,龟兹可擒。今来,四月到疏勒,臣请于阗、莎车、疏勒兵击蛮夷,计之上也。臣区
区窃幸西域平定,陛下举万年之觞,布大喜于天下。”天子览超奏,知西域可成〔九〕,议欲给超兵卒。平陵人徐干等素善超,上疏愿奋身佐超。上以干为假司马,
将弛刑及义从千人诣超。
〔一〕据陈澧校改补。
〔二〕据范书补。
〔三〕乃未得者百分之一之意。
〔四〕襄公四年左传曰:“无终子嘉父使孟乐如晋,因魏庄子纳虎豹之皮,以请和诸戎。”晋侯欲伐之,魏绛谏晋侯,遂使魏绛盟诸戎,修民事,田以畤。
〔五〕李贤曰:“贾谊曰:‘莫邪为钝兮,铅刀为铦。’楚辞曰:‘捐弃太阿,宝铅刀兮。’”又汉书贾谊传晋灼注曰:“世俗为利为铦彻。”
惠栋曰:“韩诗外传云:‘陈饶谓宋燕曰:“铅刀畜之,而干将用之,不亦难乎?”’”据此则铅刀与干将、莫邪、大阿等宝剑相对,一钝一利,所见明矣。淮南子
曰:“铅不可为刀。”亦言其钝不足用也。班超之言,乃自谦之辞。
〔六〕李贤曰:“哀帝时刘歆上议曰,西伐大宛,结乌孙,裂匈奴之右臂。南面以西为右也。”
〔七〕汉书西域传曰:“自条支国乘水西行,可百余日,近日所入也。”
〔八〕领即岭,古字通,下同。
〔九〕陈澧以为“西域”下当补“功”字。
四年(己卯、七九)
春二月庚辰〔一〕,太尉牟融薨。上痛惜,亲自临丧,赗赐出于丰厚。时融长子归田里,上以其余子多小,恐其丧有阙也,乃使太尉掾史教其威仪〔二〕。
〔一〕二月丙戌朔,无庚辰。范书作“庚寅”,是。
〔二〕“史”原作“吏”。按续汉百官志,太尉官属曰“掾史”,范书亦同,故迳改之。
初,光武勤治,孝明好吏事,风声相劝,俗颇苛刻。司空第五伦以为政化之本,宜以宽和为先。及上即位,崇宽而多恕,于是伦上疏褒称,因以讽曰:
“陛下即位,以宽临下,举贤良,选宽博,圣明殊绝,非群下所能及。诏书每下,务宽和而政急不解,欲节俭而奢泰不止,咎在俗弊,臣下不称故也。臣闻‘为政三
年有成,必世而后仁’〔一〕。光武皇帝承王莽之后,加严猛为政,因以成俗,是以郡国并举,皆多办职俗吏,不应宽博之选。臣闻‘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二〕是以从上之行,不从其言,故曰‘以身教者从’〔三〕。今但进仁贤节俭者,不过数人,则俗必自化,由形直者则影不得曲矣。臣所以尝恳恳欲行宽和者,书
记秦以酷急亡,王莽亦以苛法自灭,臣以为大戒。夫阴阳和则岁丰,君臣同则化成。刺史、太守以下,初拜京师及道出洛阳者,宜皆召见,可以博观四方,因以察其
人。诸上书言事有不合者,但报归田里,不宜加过怒,以明在宽。”
〔一〕论语子路曰:“子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又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孔安国曰:“三十年曰世,如有受命王者,必三十年仁政乃成。”
〔二〕语见论语子路。
〔三〕黄本“以身教者从”作“以身教者讼”,误。范书与蒋本同,而下有“以言教者讼”句,疑袁纪恐脱此句,黄本误“从”为“讼”,非无故。
夏四月戊子,立皇子庆为皇太子。赐天下爵,人二级;三老、孝悌、力田人三级;鳏寡孤独贫不能自存者粟,人五斛。
己巳,灵寿王恭为彭城王〔一〕,常山王炳为淮南王〔二〕,汝南王畅为梁王。
〔一〕范书章帝纪作“钜鹿王恭为江陵王。”又“己巳”作“己丑”。按是月乙酉朔,无己巳日,袁纪误。
〔二〕范书章帝纪“淮南王”作“淮阳王”。
辛卯,封皇子伉为千乘〔王〕,〔全〕(令)〔为〕平春王〔一〕。
〔一〕据范书改补。
癸卯,封车骑将军防为〔颍〕(顺)阳侯,卫尉廖为〔顺〕(颖)阳侯,执金吾光为亲汲侯〔一〕。廖等既受封,上书让位,天子许焉,皆以特进归第。
〔一〕范书马援传,廖“为顺阳侯”,防为“颍阳侯”,光为“许侯”,均与袁纪异。按东观记亦言防为“颍阳侯”,袁纪下卷防正作“颍阳侯”,故正之。
于是窦氏始贵,司空第五伦上疏曰:“当今〔承〕百王之弊〔一〕,人民文巧,咸趣邪路,莫能守正。虎贲将军窦宪,椒房之亲〔二〕,出入省闼,年盛
志美,卑谦乐善,此其好士之风也。然诸出入贵戚者,率皆疵瑕,禁固州县,无守约安贫之节,希求进苟得之志,更相扇动,浮誉成雷〔三〕,盖骄佚所生也。三辅
议者至云以贵戚澣濯之,犹解酲当以酒也。险陂趋势之徒〔四〕,诚不可亲。臣愚愿陛下、中宫严敕宪闭门自守,无妄交通士大夫。防其未萌,虑于无形,令宪永保
福禄,君臣交欢,无纤介之隙,此臣之愿也。”
〔一〕据范书补。
〔二〕李贤曰:“后妃以椒涂壁,取其繁衍多子,故曰椒房。”
〔三〕范书第五伦传作“聚蚊成雷”。语出汉书景十三王传,师古曰:“言众蚊飞声有若雷也。”此作“浮誉”,其义一也,皆指献媚虚妄之言如雷。
〔四〕范书“陂”作“诐”,古字通,苍颉篇曰:“诐,佞谄也。”
伦志在奉公,言事无所隐,诸子或时谏止,辄叱遣之。每上事,自为草,不复示掾,吏民或奏记,辄便封上之,曰:“臣任重忧深,不能出奇策异谋,吏民责让臣者多,谨并封上。”其无私若此,然少蕴藉,不修威仪,以此见轻。
甲戌〔一〕,司徒鲍昱为太尉,南阳太守桓虞为司徒。
〔一〕此乃五月事,疑袁纪上脱“五月”二字。
虞字仲春〔一〕,左冯翊万年人也。初为鲁令,以父母老去官,二亲既终,讫乃仕。稍迁南阳太守,表贤黜恶,校练名实,豪吏无所容其奸,百姓悦之。自建武以来,太守名称无及虞者,及为三公,无他异政。
〔一〕范书章帝纪李贤注同。然北堂书钞卷五九引东观记作“字伯春”。
六月癸丑,皇太后马氏崩。
秋七月壬戌,葬明德皇太后。
八月甲午,诏曰:“贾贵人者奉侍先帝,劬劳帷幄。建初之后,以至亲供养长乐宫,昏定晨省,夙夜匪懈。今赐贵人赤绶〔一〕,安车一驷,永巷宫人二百,御府杂帛二万匹,大司农黄金千斤、钱二〔千〕万〔二〕。朕既早离皇太后,幸复承子道,中心依依,昊天罔极。”
〔一〕续汉舆服志曰:“诸侯王赤绶。”又曰:“长公主、天子贵人与诸侯王同绶者,加特也。”章帝以贾贵人为其生母,故特加王赤绶也。
〔二〕据范书补。按黄金且赠千斤,钱岂能仅赐二万?故补之。
贵人南阳人,明德马后姊子也,以选入宫为贵人,生章帝。马后无子,母而养之。明帝谓马后曰:“人未当自生子也〔一〕,但患养之不勤,爱如己子,则爱敬如亲生矣。”于是马后遇帝厚,帝感养育之恩,遂名马氏为外家,故贾氏不蒙舅氏之宠。
〔一〕疑“人未”下脱“必”字。
袁宏曰:夫刚健独运,干之德也;柔和顺从,坤之性也。是以制教者本于斯,男有专行之道,女有三从之义〔一〕。君尊用专,故人子不加爵于其父;优柔体顺,故国君可得崇礼于其母,古之道也。能封贾氏之号,不尽名称之极,求之典籍,异乎春秋之义也。
〔一〕仪礼丧朋篇,传曰:“妇人有三从之义,无专用之道。故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
是秋,诏诸儒会白虎观〔一〕,议五经同异,曰白虎通。
〔一〕诸儒者,杨终、魏应、淳于恭、丁鸿、楼望、桓郁、班固、贾逵等人也。
五年(庚辰、八〇)
春二月庚辰朔,〔日有食之〕〔一〕。诏曰:“朕新离供养,罪恶着众,上天降异,止于朕躬,非群司之咎,其咎朕而已。公卿能极谏朕过失者,各举一人〔二〕,岩穴之德为先,勿取浮华。”
〔一〕据范书补。
〔二〕范书章帝纪作“公卿巳下,其举直言极谏、能指朕过失者各一人,遣诣公车,将亲览问焉”。袁纪必有脱误,疑“各举”二字当在“公卿”之下。
是时用永平故事,吏治尚严,尚书决事,类近于重。尚书陈宠上疏曰:“臣闻先王之政,必以刑罚为首,咨叹相戒者,重刑之至也。往者治狱严明,以刑
奸慝,奸慝既平,宜济之以宽。陛下即位,率由此义,数诏群寮,弘崇晏晏〔一〕,而有司执事,未悉奉承,治狱者急于榜格,执宪者烦于诈欺,或因公行私,以骋
威福,违本离实,捶楚为奸。夫为政犹张琴瑟,大弦急者小弦绝。故子贡非臧孙之行猛,而美郑侨之仁政〔二〕。诗云:‘不刚不柔,布政优优。’〔三〕方今圣德
充塞,照于上下,宜因此时,隆先圣之务,荡涤烦苛,轻薄捶楚,以佑苍生,广至德也。”帝纳宠言,每事务于宽厚,其后遂诏有司,禁绝惨酷之制五十余事。
〔一〕诗卫风氓曰“言笑晏晏”。传曰:“晏晏,和柔也。”
〔二〕刘向新序曰:“臧孙行猛政,子贡非之曰:‘夫政犹张琴瑟也,大弦急则小弦绝矣。是以位尊者,德不可以薄;宫大者,治不可以小;地广者,制不
可以狭;民众者,政不可以苛。独不闻子产相郑乎?其抡材推贤,抑恶而扬善。故有大略者,不问其所短;有德学者,不非其小疵。其牧民之道,养之以仁,教之以
礼,因其所欲而与之,从其所好而劝之,赏之疑者从重,罚之疑者从轻,家给人足,囹圄空虚。子产卒,国人皆叩心流涕,三月不闻竽琴之音。’”今按:侨字子
产。郑侨者,即郑相子产也。
〔三〕见诗商颂长发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