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大人下来,叫人去招呼了李才雄,李才雄感激得很。当晚算是在寓里成服,也就不回去奔丧。过了七天,就依旧的请客宴会,不过换了件把洋缎的衣裳。任承仁当时问李才雄要了六百两银子,谢了史巡捕,说明三个月之后再付四百两,交任承仁转交。任承仁却只交了史巡捕四百两银子,那六百两便落了下来。李才雄见了面,还是千恩万谢的不了。
但是这个端一开,有些丁忧回去的都来了。内中有一个候补通判伍琼芳,家道本好,本来在家里当工房的,因为有钱,就动了官兴,捐了通判。到省不到三天,接到家信,丁了外艰,就忙忙的回去守制。现在听得李才雄做了个夺情总办,不由的心里乱跳,艳羡的很,就赶紧的回了省来,租了几间房子,去拜了李才雄,问了来踪去迹。便用重价雇了两个上等的厨子,非但菜做得好,并且还会做各样的点心,请李才雄、俞洪宝、任承仁吃了几顿,又送了任承仁好些东西。熟识后,就托任承仁把他去引见过史巡捕,又去拜伊大人。
伊大人不见他,他隔上四五天必来访安一次,又不时送些东西,吃的、用的,生的、熟的,看的、玩的,不住的搬进来。又重重的门包,那家人更是格外替他求着伊大人收。满洲人的门权向来是重的,只要门口巴结好了,里头是不会不好的。日子一久,伊大人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就也请他吃饭,拉拢起来。他又托任承仁会说要拜老师,伊大人不肯,当不住任承仁的这张嘴会说,也就答应了。当时送了一千两银子的贽见,又有几件古玩玉器,伊大人一律全收。从此单见便是门生贴子了。
歇了一个多月,就提起要伊大人替他求个差使的话。伊大人道:“论起我们交情,断无不尽力的。但是上头的事,你也要安排安排才好。”伍琼芳道:“门生已切实托过史巡捕了。”伊大人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从此以后,仍旧是五日一大宴,三日一小宴,请伊大人吃,又不时送些时新果品、菜来。伍琼芳回省转眼已是四个多月,前后化的钱也很不少了。家里的钱人不敷出,接济不上,他也晓得不便问人家借钱,到没有钱用的时候,便把些衣服、古玩去当了钱来请客应酬。要是伊大人欢喜的朋友问他借两个用用,他也是如数奉上,决不推辞。因此,同寅中除了几个有骨气的不同他来往,那班狐群狗党,便是越来越多了。
不多几日,听见任承仁委了浏阳县,俞洪宝委了清泉县,就连忙过去道喜。见了俞洪宝,俞洪宝便告诉他:“昨天听见说,我的遗差要委你办,你可有点风声?”伍琼芳道;“这件事怕派不到我。”俞洪宝道:“那有一定的?一个抚台委个把差使,难道还要去查例么?我昨天听见说是已传送稿去,大约一两天就可揭晓了。”伍琼芳虽然不敢决定不假,心上却也欢喜,赶紧就到史巡捕那里去走走,为的是好探探实在消息。
偏偏史巡捕生了外症,睡在床上“嗳呀,嗳呀”的叫唤不住。伍琼芳就没坐下,仍旧回到寓里。却是坐立不安,只得又出去拜首府,刚刚首府又到院上去了。伍琼芳只得坐在官厅里老等,等了多时,才晓得首府在洋务局里陪着洋人吃饭,回来还早。伍琼芳肚里亦饿的慌了,只得回家去吃饭。吃过之后,仍到首府这边来。这位伊大人虽然回来,却是吃醉了,家人不敢上去回。伍琼芳也没得法子,只急得他抓耳搔腮的样子,只得又去拜俞洪宝,问他个的实,心上还放心不下。
过了一天,果然委札到了,说是“牙厘局银库兼收支俞洪宝,已委署清泉县,所遗两差,亟应进员接充。查有丁忧通判伍琼芳,才具优长,堪以充当”等语。伍琼若看了一遍,心中大乐。当时开发了脚钱,先去拜谢伊大人,正逢着伊大人又出去了。伍琼芳就叫跟班的拿一张片子,说是拜王大爷的。伊大人的门口叫做王福,是北京人氏,跟着伊大人多年,却是言无不听的。当时听见伍琼芳拜他,就把他请进来,坐在烟铺上。王福送过茶,便先开口道:“恭喜大老爷,这就好了。”伍琼芳道:“这都是大人的栽培。”王福道:“大老爷是去年到省的罢?”伍球芳道:“是去年冬月十二日到省,十四就接到家信,丁了外艰,也就赶紧回去了。今年四月才来的。”
王福道:“这个差使听说有三千金有余,薪水虽然不多,却是一千七百的银价,那就差不多加六了。又有各厘卡的年节规,要是放活动点,还有加敬。再要能虚吓诈骗,那也没有底的。”伍琼芳道:“那却还不晓得。”王福道:“到底做官好,真是有本有利。”伍琼芳道:“这个说不定的,我看还是你们这跟大人最好,大人高升了,你们到也是无本有利了。况且像大爷你呀,是的,只要敷衍一个大人。我们就尽是上司,什么抚、藩、桌、道、府不要说了,还有那些候补道也要摆架子。不应酬他又不能,应酬他那还得了吗?要是一个不小心,得罪了那一个,将来还要吃他的亏。比起大爷你这个行业,就差远了。就算是钱的话,像大爷在省城里,这一年各处的孝敬,还不够大爷化的么?”
王福道:“多像大老爷这样体恤,当家人的自然好了。但是混帐的多,平常时也看见他来,到了节下,塞上一张片子,还要替他上号,莫说是钱,还要赔功夫呢!还有一种同通直隶州,更觉不是东西。他也不下轿,不落官厅,就坐在轿子里打着扦,叫个人送帖子进来,还要叫人出去挡驾。上回有一个,我也不记得他的名姓了,他叫人进来说是拜会,我就回覆他不见。他的跟人说是要出去挡驾,我也不理他。他的跟人去说了,这位什么老爷就下了轿,一直走了进来,坐在厅上拍桌子打板凳骂开了。我正要上去打他两个嘴巴子,到是伙计们拉住了,又有一位伙计出去招赔了,他才走的。你说这样的东西混帐不混帐?芝麻前程,也要出来摆架子,难道二太爷还怕你不成?这可不是发昏了?我想起来了,就是住在县门口朝东房子里那一位候补同知支墉。我后来就去回了大人,大人也很有气,正打算着……”说到这里,外边喊道:“大人回来!”
王福便赶紧戴上帽子,出去站班。等伊大人进去,就拿着伍琼芳的手本过去,不多一刻,里面喊“请”,伍琼芳跟了手本过去。国朝的规矩,同知、通判见知府是用晚生帖子,不用手本。这伊大人是抚台最欢喜的人,所以一班同知、通判就一齐改用了手本。起初也还推过一二次,因后就安之若素了。所以,这回伍琼芳上手本是入时的仪注,并非做书人漏出马脚来。况且,伍琼芳久已拜了伊大人老师,这个门生手本是久已拿过的了。
闲话丢开,言归正传。当时伊大人把伍琼芳请进去,就先说了一句“恭喜”。伍琼芳道:“这都是老师的栽培。”伊大人又道:“这个差使听说还不坏,三年之后还有一个劳绩。现在算起来,差不多服满也就可以署事了。”伍琼芳道:“门生以丁忧人员在省得差,俾守制日期无害资格,都是老师一力成全,门生举家感戴!”谈了一回,伍琼芳见伊大人只管阿欠,估道必是烟瘾来了,不便久坐,况且还要到别处去,就辞了出来。又到门房里坐了一回,并告诉王福,以后伊大人衙门里,不拘什么人的寿日,或是添了小孙子,及各样的事都要招呼。王福满口答应。伍琼芳出来上了轿,还打算上衙门去谢委,看看天也不早,只得回家。刚刚到了二门口,只见多少人围着一个人在那里吵,又看那个人却是满头的血,不觉心上“毕拍”一跳。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