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二十七年初春,天气还很冷。
地点:河南道口附近某村。
人物:张自忠将军、尤师长、范参谋、
洪进田团长后改任副官、贾玉玢副官、马孝堂副官、老勤务丁顺、勤务栗占元、记者杨柳青、农民邬老四、墨子庄先生、投军青年葛敬山、投军女青年戚莹。
景:一明两暗的三间民房,右间与中间新近打通,作师部一部分的办公室,原来隔断的痕迹还未尽灭。左间原样未动,挂着布帘,有师部的人员住在里面。办公桌是两张八仙桌拚成的,上覆白纸,没有椅子,只有板凳方凳,都笨劣难看。墙壁久受烟熏,虽经扫除,依然黑暗;上面挂着地图及一二图表,怪不顺眼。桌上香烟筒的光彩,电话的明亮,簿册的白净,都与屋子的灰暗不相调谐。可是,在这不调谐中却能分明的看出一种既不敢多破坏原有的一切,而又设法使之清洁整齐的努力。墙角甚至还挂着成串的红辣椒与老玉米,既作装饰,又不失本地风光。由窗门望出去,可以看见两株小树,一段篱笆,开门时还看见一座磨盘。〔开幕:洪团长无聊的轻敲着香烟筒的盖子,如行军的鼓点。墨先生若有深思的吸着香烟。栗占元无聊的给他们倒水。
墨子庄:占元。
栗占元:有!
墨子庄:王高级参谋病了,是不是?
栗占元:是。
墨子庄:去告诉他,就说有位老朋友墨子庄墨先生来看他,问他什么时候合适。
栗占元:是。(下)墨子庄:(随栗至门口,看他确是走了,才回来;坐得与洪靠近了些)别敲了,老洪,谈点正经的!你是在这里等着军长,他回来吗好派你点差事?
洪进田:对了。我是他的老部下,我离开军队一些日子,现在抗战了,我还愿意跟着军长去打仗,所以又回来了。
墨子庄:噢,你以为他还叫你官复原职,还给你个团长?
洪进田:那倒不在乎!以我这点经验,到哪里也弄个团长。不过,我是他的老部下,我愿意跟着他去打仗。他给我营长也好,副官也好;只要跟着他,我就心满意足!
墨子庄:可是我问你,他回得来回不来呢?
洪进田:没看见这一军人盼他都快盼疯了吗?他去带什么军队,他都有办法。可是这一军人不归他带着就没办法。这一军人由谁带着都能打仗,可是非由他带着不能打“胜仗”。
墨子庄:你们盼他回来,不错;他能回来不能回来可不在乎你们盼望不盼望呀!中央,权在中央!据我看,中央就不会放他回来!
洪进田:怎么?
墨子庄:难道他没在平津闹出乱子来吗?现在国内还有人看得起他吗?中央会再派他出来?笑话!
洪进田:你老先生是从事情的表面“看”一个人,我们是从心里信服一个人!我相信中央一定会教他回来,他要是真不回来呢,我就上山东打游击去!
墨子庄:老洪,咱们是老朋友?
洪进田:——啊!
墨子庄:军长,师长,参谋长也都是我的老朋友?洪进田:——嗯!
墨子庄:我跟这一军人有多年的关系?
洪进田:——对!
墨子庄:我是个名流,在党政军学四界,四界,都有个地位,名望?
洪进田:——你什么意思?
墨子庄:(笑了)你自己想好了!
洪进田:(摇头)我想不出!
墨子庄:(立起来,来回的走)慢慢的想好了,慢慢的!
洪进田:(也立起来)墨先生,我是个军人,没有多少心眼!
墨子庄:慢慢的想,我总不会叫你吃了亏!
洪进田:(往前赶了一步)你是不是来倒我们的军长?说!你敢倒他,我就敢杀了你!
墨子庄:(笑着)先别杀人!老洪,你今年三十几?
洪进田:干吗?
墨子庄:(端详洪)气色可不好!
洪进田:我出来就是为打仗的。只要军长回来,我就愿意跟他死在一块儿!
墨子庄:你以为他还活得长吗?我早给他相过面了,相貌凶得很!
洪进田: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墨子庄:慢慢商议!慢慢商议!我是一片好心,你是我的好朋友!我有门路,门路很多,你没事作,而有团长的资格。咱们俩慢慢商议。
洪进田:我告诉你,你要敢倒张,我就敢——墨子庄:我倒他干吗?我是说,中央不会放了他,与我全不相干。他要是万一能回来呢,你我还应当特别负一点责任,保全这一军人!
洪进田:保全这一军人?我不懂!
墨子庄:(走近洪,恳切的)咱们打不了日本!告诉你八个字,你慢慢的想去,“明哲保身,另辟途径”!
栗占元:(上)报告!王高级参谋病很重,不能见客。
墨子庄:好,去吧。
栗占元:报告团长,邬老四,房东邬老四要见师长或者范参谋。
洪进田:以前我是团长,现在我还没有事;为什么不去报告马副官?
栗占元:我教他去见马副官,邬老四说当初是师长跟参谋来看的这个房,所以不见别人,乡下人死心眼!
洪进田:那么,就去请范参谋吧。
栗占元:是。(下)墨子庄:这就是你们的错误,看一所房吗,还得师长亲自来,不给自己留点身分!
洪进田:军长常说:一个百姓比一个师长还大!
墨子庄:中了张荩忱的迷!唉,真叫我没法办!老洪,我问你,假若张军长“能”回来!
洪进田:你不是说他回不来?
墨子庄:“假若”的话!他是打呢,还是不打呢?
洪进田:(微怒的坐下)那还用问?
墨子庄:噢!一将成名——万骨枯!
洪进田:墨先生,我现在还没有职务,所以——假若我还是个团长,我可就不这么客气了!
墨子庄:假若你是个“军”长,你也得对我客气。就是张荩忱回来,也不能不听我的!你们是军人,我是军人兼政治家!别怪我说,你们既少着点心路,又没有远大的眼光。(看范进来)啊,范参谋!今天精神好点了吗?不要烦闷,不要烦闷!心广而后能体胖!
范参谋:(没很注意墨的话,对洪)一天一天的,老在这个鬼地方窝着,这么结实的军队,不痛痛快快的去打一场!
洪进田:哼,军长再不来,我就不等了,上山东打游击去!
栗占元:(上)报告。邬老四来了。
范参谋:进来。(坐,和善的看邬进来。墨亦坐下)邬老四:参谋大人!
范参谋:老四,告诉你几回了,不要叫大人!你偏——邬老四:是,参谋——老爷!
〔大家都笑了,连栗也捂上了口。)
范参谋:也不要老爷!说,有什么事?
邬老四:(走到原来有隔断的地方,指点着)参谋——参谋,你老知道这是隔断,那是一铺大炕,都拆毁了。
范参谋:一点不错!(也走过去,指点着)这里还有个灶火呢。可是,我们都给了你钱,并没白拆。
邬老四:是呀,赏过了钱,清官,都是清官!
墨子庄:这样的一个傻蛋也比师长大,我的天!
邬老四:(啐了口吐沫)那,那可是“拆”的钱哪,赶明儿你们老爷打了败仗——墨子庄:老四!
邬老四:(很勇敢的没理会墨的警告)打了败仗,一跑,我怎么再把炕砌起来呢?
洪进田:还得要点钱,是吧?
邬老四:(傻忽忽的笑了)随便赏,苦人!苦人!
范参谋:占元,请马副官来。
栗占元:是。(下)范参谋:老四,马副官一定可以再给你俩钱。
邬老四:参谋还是说个准数儿吧,准给多少?
范参谋:副官给你多少是多少,我不能拿主意,我们决不会叫你吃了亏!以后有什么事都去见马副官。
邬老四:是!清官!清官!(要走)范参谋:等等!告诉我(坐下)你怎么看出来,我们要打败仗?
邬老四:大人!(又向洪)大人!我糊涂!钱,我不要了,洪大人,给我说句好话!我是粗人,糊涂!求参谋大人别把我枪毙了!我,我不该说你们打败仗,我糊涂!我的大儿子阵亡了,别再枪毙了我!
范参谋:(笑着)不用害怕,我是问你怎么看出来的,或是谁告诉你的,说实话!
邬老四:有人告诉我的!
范参谋:谁?
邬老四:(看着墨)啊!
墨子庄:我告诉他的!
〔马副官上。)
范参谋:马副官,邬老四为将来砌炕,还要点钱,再给他点,可以吧?
马孝堂:可以!(坐)范参谋:老四,去吧!以后有什么事,就找这个副官。
邬老四:(对墨)老爷,你害了我,倒是给我说句好话呀!(要跪,被栗拉了走,还叫着)老爷们,别和糊涂人一般见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