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行,字止仲,少有异质。而苦无书。阊门有徐姓者,家多书,乃佣於其家,主药肆。每出药帖,习书殆遍。主人见之,问:“谁书者?”曰:“药肆中博士也。”召问之,曰:“汝欲读书乎?”因取数帙授之。数日问之,响对无穷。主人叹曰:“吾家有书无人读,若欲读无书乎!”乃命至楼中,恣其观览,仍厚给之。行三年不下楼。忽一日辞去,曰:“书读已遍矣,且往仕乎?”主人曰:“此岂求仕之时哉?”行曰:“虎穴中可以游戏,遂往南京。主於武臣家,为其教授。後武臣见上,怪其识进,曰:“汝岂遇异人乎?”武臣因言:“其塾师朝夕讨论。”因召见之,语不合,赐死。
李征臣,杨州人。元时翰林待诏,洪武中不屈,家属尽死。终不屈,谪戍宁夏。永乐间,有丁学士,其为上所重。一日,召问曰:“少从谁?”学士以征臣对,且言其德学。上即密遣使取至京,入对称旨。上问丁:“欲见汝师乎?”丁叩头谢,即出与相见,且欲官之。征臣对曰:“臣於洪武中既不受官,则今日义不得复受。”上曰:“然则若欲何如?”曰:“愿还行伍。”曰:“朕既已召卿,何可复从戎?”乃遣还家。曰:“臣已无家,唯吴中有一故人,曰盛景华,愿依之。”景华乃馆之家,遣其子弟从学。久之,谓景华曰:“吾将与君永诀,何以处我?”景华曰:“先生若不讳,当殡之先人塚傍。”征臣厉声曰:“朋友死於我,殡将复归之也。予无归者,尚何殡为?”景华谢曰:“某言过矣。当葬於先人之傍。”征臣曰:“得之矣。”抗手相谢而逝。今其塚犹在盛氏先陇。
詹徽,性残忍。尝命与懿文太子同录重囚。太子屡欲有所出,徽争不从,间以言於上。上曰:“彼所执是也。”太子因言:“治天下当以仁厚主。”怒曰:“俟汝有天下为之。”太子惶遽,自投金水河中。左右遽入水抱持者,免死。解衣而救者,皆死。太子从是得疾,语皇孙曰:“我之死,徽为之也。无忘我仇。”他日复与皇孙录囚,问:“死囚当加何刑?”曰:“断其手足。”遂叱徽曰:“汝罪当死,速即此刑!”
姚广孝,吴之相城人也。少祝发为僧,常从高季迪诸人游。工诗,善书。洪武中以十高僧分赐诸王,广孝得燕府。以靖难功,封太子少师。终不肯留发。常赐宫人二人,不能辞。逾月,犹处女也。上乃召还之。所居蓄一巨鸡,每鸡一号即起,朗然诵经。後治水还吴,往见王光庵,宾闭门不纳。再往,复不纳。三往,乃见之,曰:“渠曷当为此事?”广孝惭而退。尝肩舆过阊门,见酒望书甚工,问:“谁书?”乃一少年,召与相见,曰:“若相当贵。能为吾子乎?”家有何?”曰:“唯老母与妹。”少师见怜,愿以身事。乃辞其母,复来。广孝迎之曰:“惜也,年不甚永!官止四品。”归以见於上,曰:“此行得一子。”上为赐名曰“继”,使侍东宫,读书於文华殿。後广孝复以使事归,途中得疾,抵城门不入。命其下为幄曰:“上将来视。”已而,驾果至。抚劳备至,赐金唾盂,且问:“有何言?”广孝以手加额,曰:“泐季潭在狱久,愿赦出之。”即坐中使人出季潭,则发已盖额。广孝复以手加额谢。数日,驾复至。及薨,继计於上,上曰:“汝父死有何言?”曰:“愿陛下厚恤臣家。”上即大怒,曰:“汝父平生与吾语,何尝及私家?”乃逐继。使使两相城,取其弟侄来京。赐弟,金帛充溢。然二人皆农夫,愚騃特甚。上尝忆广孝言:“为僧者不顾家。”且逻者於其家往往得帖,亦云。乃复还二人於家。继於仁宗初召为太常少卿。谒告还至张家湾,卒,年四十二。广孝之先,自汴扈宋来吴,家相城,世业医。父曰震卿。广孝初名天禧。幼白父曰:“某不乐为医,但欲积学以仕王朝,显父母。不则从佛,为方外之乐耳。”年十四,遂出家千里之妙智庵,名道衍。游学湖海,刻意为诗文,追古作者。洪武四年,诏取高僧,以病免。八年,诏通儒学僧出仕。礼部考中,不愿仕。赐僧服还山。十五年,孝慈高後丧,列国亲王各奏乞名僧归国修斋。於是左善世宗泐举道衍等三名。太祖亲选首衍,住持庆寿寺,参太宗於潜邸。二十余年,礼遇甚厚。後有诏取赴京,寻还之。太宗靖内难,宾於幕下。暨即位,授左善世。已而曰:“道衍有功於国,宜蓄发加以官爵。”时年已七十二,赐今名,并冠带、朝服,升资善大夫,太子少师。六月,往苏松赈济,赐玉带一。广孝虽官於朝,仍清净自居。仁宗朝以配享太庙云。
王权,陕西人也,改名朴。洪武中为御史,数与上争曲直。上怒,命斩之。反接至市,寻赦之。反接还,见上。上曰:“汝其改乎?”朴曰:“陛下以臣为御史,岂可戮辱至此?且以臣为有罪,安用生之?无罪又安得戮之?臣今日愿速死。”上覆命反接至市。过史馆,大呼曰:“学士刘三吾听之,某月日皇帝杀无罪御史王朴。”朴临死作诗云云。行刑者覆命,上恻然,问:“朴死云何?”以诗闻。上曰:“彼有片言,亦当以闻,况诗耶?”行刑者数人俱坐死。盖上惜其才,欲折其气,实无意杀之也。
隆平侯张信,初为北平指挥使。时建文疑忌诸王,忌燕尤甚。密敕信擒以来。信意未决,日以为忧,而不敢言。其母问曰:“子何忧之甚也?”信曰:“儿统军千万,能无忧乎?”其母曰:“吾观子之才,统御有余,非忧此也。汝毋瞒我!”信乃屏左右言曰:“今有敕取王,为之奈何?”母惊曰:“是不可也。吾闻燕王当有天下。王者不死,亦非汝之所能擒也。汝不忆尔父之言乎?”盖其父常言王气在燕艴也。”信益忧,不知所出。未几,复有敕令趣之。信艴然起曰:“何太甚乎?”乃启欲见王。不可,又启。不可,三启。终不可,乃乘女车径诣王府求见。王素忌信,见其挺身来造,乃入之。信拜於床下,王佯风疾,不能言。信曰:“殿下无然有事当以告臣。”王复曰:“我真有疾,何言也?”信复曰:“殿下不以诚语臣,今朝有敕,令信执王。王果无意乎,信当执以献。如有意乎,当以告臣。”王见其诚,不觉下拜,曰:“子救我一家之命。”呼为“恩张”,乃召姚广孝共谋靖难。语未几,檐飘瓦坠地碎。王以为不祥,不怿。广孝曰:“祥也。”王骂曰:“子又妄言!若此何祥为?”广孝曰:“祥也。天欲易黄瓦耳。”是日谋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