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朱友明,家资千万,为诸省富翁之冠。同乡庄姓,生一子,聪颖异常,未及三旬而夭。有湖州大老某,曾作明史。鼎革时,以此书质于庄。庄爱之,为之删定,以付梓人。其于本朝事无忌讳焉口。朱与庄为至戚,刻史之费约数千金,而朱则为之助银数百金,以附名于尾。时有乌程知县吴某,革职将归,得其书。与朱贷银三千金,否则欲发其事。朱不之与,吴将有所举,朱友明父子遂纳贿于浙省昂邦章京。其官与部院相等,即满州大人也。
昂邦得其贿,遂逼吴尹之史焚之,而朱因是无恙矣。不一载,吴复得此史于监史某,其同年家也。携至京中,上其事于四大臣。
奉旨批:拿骂我祖宗的人来。从此展转株连,将百余家,妇人解京流徒者几及千人。康熙二年五月甘七日子杭州城斩六七十人,皆进士、孝廉、子衿。而朱友明父子,寸斩其尸,以肆于市朝,我镇施正之亲见其事。湖州知府、司理及两广文皆被戮。武林司差至我地,传言阴雨中有“还我头来”之语,亦可骇也。友明籍没,米三百万,藏珠以石计,他物不可胜数,即明太祖之沈万三秀也。
朱友明事始传助刻明史以及于祸,及复访之湖人,方知友明并无助刻之事,止以吴之荣借银不遂,因以其名插入明史。其中数语谤毁,皆之荣增入之辞。
鼎革之初,钱粮缓征,而米豆价复倍于昔,于是富室大买田宅,庄行田有至十两之外者。即余乡六十图田(按:属白沙乡十五保),亦有六七两一亩者。尔时有立教辈,奉佛甚谨,独货其田产,往见活佛,弃家而行者甚众,人争笑之。立教者有口语云:“我卖田被人笑,人卖田没人要。”至康熙二年,催科尤迫,新旧十年并征。十月筑圃,而起征已在二月初旬。于是人不聊生,富者尽以役废,或万金,或数万金,如此者以千百计。欲死欲逃,溃败不可收拾。其田每亩一金,莫有应者;后减价五钱,卒莫之顾。大欠营逋,束手待毙,而立教之言果验。于是市井纷纷奉佛,而鱼肉价亦为之日减矣。
康熙二年,五月至九月,疫病大作。除府城之外,由浦西以至浦东,家至户及,无一得脱者。棺铺店家,履为之满。巫术盛行,赛神之费每举用十余金,少则六七金。俗有“送夜客”之说,不过饭一盂,肉一块,蛋二枚,酒一碗而已,所费约四五分。今则凭男女巫之言,用粉首汤列桌。宋三臣为乃爱之病,“送夜客”备十二桌,与待尊客无异。巫言皆承差舍人,与他鬼迥别,尤为怪诞可笑。自高桥以及沿乡,比比而是。其祭神或用十四桌者,骨牌、纸牌、大棋、笔墨、灯笼、草席之类,无一不备。或用猪首七八枚,或用猪肉百余斤。祭毕,悉为丐户携去。即羽流稍存体面,亦非昔比矣,习俗之变一至于是。匠氏夜不成寐,有人死六七日而不得一棺者,尤为惨绝。
自李闯破京,宏光未立,其时地方已有乱萌,犹未大肆也。不过以奴变起衅,地方斩杀数人即定。至宏光被擒,南都不守,于是松郡起义有蔡长常指挥,先据府城,到处打粮。指挥侯承祖与吴淞总兵吴志葵,合兵至郡,府库中所藏箭铳、火药,搬载一空。
继而原任两广都御史、兵部侍郎沈犹龙起义守城。黄蜚、吴志葵两总兵提师于郡西南之豆腐浜,以为犄角。侯承祖则起义于金山城。然皆非纪律之兵,威令又不及远,以至地方到处杀人,或以冤家报复,或以抢掠劫焚。浦西人至浦东,则以为尴尬。行头人至新场,则以为细作。白日杀之,略无顾忌。在何家桥之抢掠者,地方不平,合力攻之,一时而杀九命。至如行头之杀严氏六七人,新场之杀朱氏七人,徐氏之杀闻孟嘉,闻氏之复杀徐九飞,青村高桥之杀陶待诏,丁官、林七之杀镇抚陆剑南,自六月至八月,行路者无不带刀,远出者必遭奇惨。至八月初三,大清兵破郡,其风稍定,而乡镇犹杀掠未已也。九月初,兵至六团湾征孔师,杀三四千人。张提督破金山,杨提防定青村,于是皆有新官,地方之祸始息,而含冤者亦得以申雪矣。诸人名为起义,志在打粮,止指挥侯承祖背城借一,一时伟之。而黄蜚妄自尊大,吴淞总兵吴志葵,即松郡人也,制翼善冠一顶送之。黄部下总兵腰玉者十余人。及豆腐浜之败,黄与吴被擒,以链锁之,介南都豫王典刑,哀号万状,殊不可问。而松郡屠戮数千人之命,实起于二人之手。其视侯承祖慷慨受刑,固有天渊之隔矣。
汤若望者,本西洋人也,为崇祯帝聘至京师,未及大用而国亡。鼎革初用其推历,官钦天监正,封通元教师,太常寺卿,二品服,此特恩也。康熙五年,有杨光先者,上疏言堂堂大国,何用西洋?且摘其过悮数条,若望革职议斩,以大司寇不愿佥押而止。自此杨光先、张其淳辈,皆入钦天监判事矣。康熙八年历,是年推闰十二月,复为若望之党所驳,改闰九年二月。自是西洋复起,杨光先等革职议罚。是年十二月,天暖异常,梅花蚕豆花,无不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