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至凤阳,见郭母。郭母曰:“恩人也。汝辈年相若,何得称为父子?曷结为兄弟,皆为我子。”于是改姓郭,名运昌,从兄复入伍,积功至提督,乃复姓金氏。
李世忠、陈国瑞、詹启纶落职后,横行不法,无复顾忌,中兴之世,良为罕见。世忠故为匪类,国瑞从僧王久,启纶用兵在淮徐一带,多与旗兵相处,放恣之性,不知法纪为何物,抑习染使然。其后世忠、启纶皆得罪以死,国瑞远戍不返,乃其宜也。
曾文正为钦差大臣剿捻匪,先文庄为襄办,献守运河之策:作长墙于岸,限止马足,使不得度,圈之于一隅。李文忠署江督,力争不可,手致文庄书云:
“古有万里长城,今有万里长墙,不意秦始皇于千馀年后,遇公等为知音。”文庄将万人渡河,得文忠牍,言饷缺不得增兵。事事干涉,诸如此类。且时上章,条陈军务,文正弗善也。及师久无功,文忠继为帅。文正愧弗忍去,自请留营效力。文忠至军,亟取钦差关防于文正所。文正曰:“关防,重物也。将帅受代,大事也。彼弗自重,亟索以去,无如之何,然吾弗去也。”文忠遣客百端说之回任,弗许。或为调停曾、李计,言乾隆时,西征之师,以大学士管粮台,位与钦差大臣相埒。文正故作不解曰:“何谓也耶?”文庄曰:“今回两江之任,即大学士管粮台之职也。”文忠又私告曰:“以公之望,虽违旨勿行可也。九帅之师屡失利,不惧朝廷谴责欤?”文正遂东归,自是绝口不谈剿捻军事。文忠代为帅,亦无以改文正扼河而守之策。大功告成,文忠疏请加恩从前领兵大臣,文正得加一“世袭轻车都尉。”闻之大怒,谓江宁府涂朗轩太守曰:“异日李宫保至,吾当为之下,今非昔比矣。”
臼口之败,郭武壮为贼擒,全军覆没,陷俘虏中。贼不知其为统将也,有降卒纵之出,乃得免,旋乞病归。次岁再出,招集旧部,声势复振,克以功名终。
综其生平战绩,皆与李文忠俱也。
霆军多容游勇,平时仅给之食,有额则补为正兵。战时常令游勇当先,胜则大军继之;不胜,贼与游勇混斗已久,纪律必乱,乘以锐师,往往克捷。尹隆河之役,纵铭军先战,以当游勇,谑而虐矣。壮肃弃冠而走,鲍忠壮得之,牒于文忠曰:“省三殉矣。省三得头品顶戴,穿珊瑚细珠为帽结,以示异于众,今获于贼手,其殆死乎。”文忠与忠壮,皆以异籍处湘军,互相友好,忠壮出征,文忠在文正幕中,辄为之内主。暨是役之后,文忠与忠壮不无遗憾。《朋僚函稿》中语多微辞,殆有由也。
先文庄率师追捻于鄂、豫之交,逢鲍忠壮。当时各军遇于某所,主帅固宜知之。他日见曾文正,文正问曰:“见鲍春霆欤?”曰:“然。”文正曰:“穿黄马褂耶?”曰:“否。”文正诧曰:“何欤?”曰:“客先问主人:有黄马褂子也无?因知其无,而易着他服,不以其所有形其所无,客敬主人之意也。”文正曰:“叙战功欤?”曰:“主人仰客大名,幸得一见,将谦让之不遑,岂复有可叙之功。客因主人口不言功,而不言己功,亦客敬主人之意也。”文正大笑。观此可知驭将之道,虽在小节,亦不可不知之,审而问之详也。
树军在江苏,每战克捷,靖达、勇烈昆仲,意见渐不合。靖达乃就徐州道任,解兵柄,专属勇烈。移军征捻,曾与周刚敏一军同时奉命,属先文庄相度调遣。
潘中丞谓文庄曰:“淮军二海,既不能令,又不受命,吾为子虑之。”既而,两军皆避道而行,无从指麾,当时游击之师,亦无处捉摸也。臼口败后,诸军闻捻踪在鄂,群趋往援救。文庄与树、盛两军遇贼于汉、黄之间,刚敏先见曰:“往日贼逢我军,走避之不暇。今入鄂境,彼连战皆捷,乃敢直前决斗,必有以惩之而后可。”约次日合军迎击而去。至定昏,刚敏遣人来言,贼与树军一遇即走,海柯未回营中。文庄不知何谓。时两营相距约十里程,率两骑执烛往,就询之曰:
“海柯未回营,曷故?”刚敏曰:“阵亡矣。”军中讳言之,故云然。翌日驰往视丧,其地土名曰:“倒树湾。”事有先兆,理或然欤。勇烈部众三营,追贼中伏。勇烈以一营当先,一营当后,而自居中策应。以千五百之步卒,当数万人之骑兵,如卵击石,诚非战之罪。勇烈就义时,外着军服,内衬湖绉短袄。身受两伤,一矛刺腰际,一刀断喉,意揣中矛坠马,贼见衷服,知为将领,因而害之。
勇烈遗骸入殓,面色如生,其后有人疑其为衣冠葬者,闻文庄时为详述如此。勇烈字海柯,刚敏字海聆,故潘中丞言“二海”云。
曾文正剿捻,未奏速效。捻入鄂时,曾忠襄为鄂抚,遣将御之。贼骑飘忽,非粤匪凭城据守之比,湘军初逢劲敌,屡战失利。李文忠闻之,不免讥刺。时文正疏中,有云“臣不敢以一战之功,遂自忘其丑陋”,疑有所指。他日,文庄见文忠而告之。文忠瞿然曰:“有是哉?”文庄曰:“是则然矣。”命取邸钞视之,果也。是后,文忠谈鄂事,亦稍稍慎之矣。
捻匪自初起以迄于亡,均以抄掠为生,不与官兵战,追之急,则择一平原之地,面有深河,以为之蔽,背倚于高阜,以为陷阱。贼匿阜侧,先以残兵羸马诱官军渡河。既渡,军稍乱,乃纵骑出击,驰逐过河,迫之于平原,蹂之以马足,虽有猛将精兵,罔不挫败。臼口、麒麟凹、尹隆河之败,胥由于此。先文庄率所部亲庆军至鄂,与杨忠勤之勋军,追贼于小河溪。入镇,无镇焉者。忠勤曰:
“去远矣,速追勿失。”钱玉兴总镇时为探路员,谏曰:“灶突尚暖,贼离未久,宜慎之。”弗听。未几,勋军中伏,总兵张遵道等皆殁,军士死伤强半,贼挟溃卒,且着其冠服,汹涌而下,兵匪莫辨。时文庄在镇中,闻之。使亲军哨弁吴建昭配以锐卒百人横截之。矛揭其草帽,见长发,大呼曰:“贼也!”刺而杀之。
庆军分统吴长庆,以枪队瞄准射击,每发悉中。贼多殪,惊退返队,勋军馀众乃得归。时恶氛渐逼,一末弁请曰:“望中有堡,宜据之而战斗。”文庄曰:“望之近,行至其处不易,是逃耳,速斩以徇,凡言退者视此。”镇外树林,枝干尚密,文庄命工夫植椿于外,移营据守,军中过山炮四尊,悉置前方,满装子弹,令日:“待旗举而后发。”时贼伏小山后,出没坡下。江南大营旧将况文榜,时为后军分统,请曰:“贼凶狡,可诱而致。”许之,遂率所部驰往搜索,往反二三合,奔而回曰:“贼至矣。”文庄严阵以待,令曰:“贼百步,告我。”及贼近百步,又令曰:“再二十步,告我。”须臾,令旗一举,弹子横飞,如雨雹骤下,贼万马密集,长矛齐举,望之如春笋,经炮火一震而全倒,悉骇遁。文庄率师,凡与武夫俱者,不自主稿,辄任彼军书记为之。是役也,勋军报捷,适亲庆军吏亦至粮台领饷,见李文忠。文忠曰:“讳败言胜者丑丑。”军吏曰:“丑者丑矣,美者自美。”文忠不责也。其后文庄见曾文正,文正曰:“臼口、麒麟凹、尹隆河三役,贼胜而骄极矣,小河溪一战,将使彼知其我军之有人。”
李文忠继曾文正为钦差大臣,捻贼扑过河至山东,文忠变通而用扼河之策,反守运河,圈贼于山东境内不得出。铭军部卒有为捻所得者,任柱纵之还,曰:
“幸为我传语刘公:吾子年十岁,骑不纯熟,来岁方为越河而西之计,今兹未也。”
壮肃亦纵所俘贼,仍予酒食,遣去以报之。赣榆之战,铭军先失利,走匿沟内,适值秋季,正青纱障时也。任柱奋勇直前,追杀我兵。匿沟内者,潜伏狙击,忽闻贼大扰乱,言“大王中弹。”未几,前所纵俘名潘贵者,奔告任柱受伤身死。
铭军乘势进击,遂获大胜。
吴伯华、香畹观察昆仲,以乡团从李文忠援苏,隶程忠烈部下,称“华字营”,战比有功;从征浙西,受嘉善之降。时杭寇乞抚,李文忠将受之。左文襄争曰:
“越境剿贼则可,越境受降则不可。”文忠于是乎止。先文庄率师过张泾汇,连战皆捷,嘉善已在掌握,华字营遽受寇降书,文庄不悦。嘉兴既克,两军偶有斗殴细故,华字营不胜。未几,伯华观察以事见,随从多人,因而寻衅。门者以告,不免言之过甚。及入见,文庄以军法杖责之。观察颇忿,上书于李文忠,言本朝二百馀年,从无鞭挞道员之理。文忠曰:“汝读书,尚不知身在军中,当从军法耶!”时同袍者皆乡人,事过劝解,和好如初。既而,徐州道缺出,文忠问于文庄曰:“孰为宜?”文庄曰:“似无若伯华者。”文忠笑诺。观察辞弗受,未几辞归。文忠犹未忍于其去也,偶遇其部下,问曰:“主将有书来与?”对曰:
“然。”出于衣袖中。书曰:“李宫保不可与处,汝等趣归耳。”“李宫保”者,当时军中于文忠之称也。文忠怒,遂与之绝。香畹观察代统其众,驻扬州。捻贼败于山东,跳而免,奔过六塘河浙军守汛。文庄使马队官叶志超、杨歧珍追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