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须有老成之识见,老成人须有少年之襟怀。
春者天之本怀,秋者天之别调。
昔人云:“若无花月美人,不愿生此世界。”予益一语云:“若无翰墨棋酒,不必定作人身。”
愿在木而为樗,愿在草而为蓍,愿在鸟而为鸥,愿在兽而为廌,愿在虫而为蝶,愿在鱼而为鲲。
黄九烟先生云:“古今人必有其偶双。千古而无偶者,其惟盘古乎?”予谓:“盘古亦未尝无偶,但我辈不及见耳。其人为谁?即此劫尽时最后一人是也。”
古人以冬为三余。予谓当以夏为三余:晨起者,夜之余;夜坐者,昼之余;午睡者,应酬人事之余。古人诗曰:“我爱夏日长”,洵不诬也。
庄周梦为蝴蝶,庄周之幸也;蝴蝶梦为庄周,蝴蝶之不幸也。
艺花可以邀蝶,累石可以邀云,栽松可以邀风,贮水可以邀萍,筑台可以邀月,种蕉可以邀雨,植柳可以邀蝉。
景有言之极幽,而实萧索者,烟雨也;境有言之极雅,而实难堪者,贫病也;声有言之极韵,而实粗鄙者,卖花声也。
才子而富贵,定从福慧双修得来。
新月恨其易沉,缺月恨其迟上。
躬耕,吾所不能,学灌园而已矣;樵薪,吾所不能,学薙草而已矣。
一恨书囊易蛀,二恨夏夜有蚊,三恨月台易漏,四恨菊叶多焦,五恨松多大蚁,六恨竹多落叶,七恨桂、荷易谢,八恨薜、萝藏虺,九恨架花生刺,十恨河豚多毒。
楼上看山,城头看雪,灯前看月,舟中看霞,月下看美人,另是一番情境。
山之光,水之声,月之色,花之香,文人之韵致,美人之姿态,皆无可名状,无可执着。真足以摄召魂梦,颠倒情思。
假使梦能自主,虽千里无难命驾,可不羡长房之缩地;死者可以晤对,可不需少君之招魂;五岳可以卧游,可不俟婚嫁之尽毕。
昭君以和亲而显,刘蕡以下第而传;可谓之不幸,不可为之缺陷。
以爱花之心爱美人,则领略自饶别趣;以爱美人之心爱花,则护惜倍有深情。
美人之胜于花者,解语也;花之胜于美人者,生香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香而解语者也。
窗内人于窗纸上作字,吾于窗外观之,极佳。
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玩月。皆以阅历之浅深,为所得之浅深耳。
吾欲致书雨师:春雨,宜始于上元节后,至清明十日前之内,及谷雨节中;夏雨,宜于每月上弦之前,及下弦之后;秋雨,宜于孟秋、季秋之上下二旬;至若三冬,正可不必雨也。
为浊富不若为清贫;以忧生不若以乐死。
天下唯鬼最富:生前囊无一文,死后每饶楮镪;天下唯鬼最尊,生前或受欺凌,死后必多跪拜。
蝶为才子之化身,花乃美人之别号。
因雪想高士,因花想美人,因酒想侠客,因月想好友,因山水想得意诗文。
闻鹅声,如在白门;闻橹声,如在三吴;闻滩声,如在浙江;闻羸马项下铃铎声,如在长安道上。
一岁诸节,以上元为第一,中秋次之,五日、九日又次之。
雨之为物,能令昼短,能令夜长。
古之不传于今者,啸也、剑术也、弹棋也、打球也。
诗僧时复有之,若道士之能诗,不啻空谷足音,何也?
当为花中之萱草,毋为鸟中之杜鹃。
物之樨者,皆不可厌。为驴独否。
女子自十四、五岁,至二十四、五岁,此十年中,无论燕、秦、吴、越,其音大都娇媚动人;一赌其貌,则美恶判然矣。耳闻不如目见,于此益信。
寻乐境乃学仙,避苦趣乃学佛。佛家所谓“极乐世界”者,盖谓众苦之所不到也。
富贵而劳悴,不若安闲之贫贱;贫贱而骄傲,不若谦恭之富贵。
目不能自见,鼻不能自嗅,舌不能自舐,手不能自握,惟耳能自闻其声。
凡声皆宜远听,惟听琴则远近皆宜。
目不能识字,其闷尤过于盲;手不能执管,其苦更甚于哑。
并头联句、交颈论文、宫中应制、历使属国,皆极人间乐事。
《水浒传》,武松诘蒋门神云:“为何不姓李?”此语殊妙。盖姓实有佳有劣,如华、如柳、如云、如苏、如乔,皆极风韵。若夫毛也、赖也、焦也、牛也,则皆尘于目而棘于耳者也。
花之宜于目,而复宜于鼻者:梅也、菊也、兰也、水仙也、珠兰也、木香也、玫瑰也、蜡梅也,余则皆宜于目者也。
花与叶俱可观者:秋海棠为最,荷次之,海棠、酴醾、虞美人、水仙又次之。叶胜于花者,止雁来红、美人蕉而已。花与叶俱不足观者:紫薇也、辛夷也。
高语山林者,辄不善谈市朝事。审若此,则当并废《史》、《汉》诸书而不读矣。盖诸书所载者,皆古之市朝也。
云之为物:或崔巍如山,或潋滟如水,或如人,或如兽,或如鸟毳,或如鱼鳞。故天下万物皆可入画,惟云不能画。世所画云,亦强名耳。
值太平世,生湖山郡,官长廉静,家道优裕,娶妇贤淑,生子聪慧。人生如此,可云全福。
天下器玩之类,其制日工,其价日贱,毋惑乎民之贫也。
养花胆瓶,其式之高低大小,须与花相称。而色之浅深浓淡,又须与花相反。
春雨如恩诏,夏雨如赦书,秋雨如挽歌。
十岁为神童,二十、三十为才子,四十、五十为名臣,六十为神仙,可谓全人矣。
武人不苟战,是为武中之文;文人不迂腐,是为文中之武。
文人讲武事,大都纸上谈兵;武将论文章,半属道听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