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数日,旺适昼寝,忽见某至,旺骇曰:“钱已使尽乎?”某曰:“然。今日舅来,非为借贷,实还贷耳。”旺闻之愕然。某复曰:“除零星不算,共借汝二百馀千,请服役二十年,以折充之。”言已,忽不见。旺醒,始知为梦,异之。妻笑入曰:“马生骡。”旺曰:“骡即某舅。”遂将梦与妻历言之。嗣骡长大,欲使之,必曰:“有某生活烦舅作之。”唯所指无不如志,否则必与人易。如邻家借用,亦必曰:“邻人某欲劳苦阿舅。”牵之去则驱使调顺,不则狞恶,必不受人所使。一日有货窑器者,骡断缰而奔,至货所,以蹄踏盆碗等物,皆粉碎。其人让旺,旺曰:“阿舅毁之,吾愿如数赔补。”其人讶曰:“何以骡为舅?”旺历言舅氏姓名,并投生还债之异。其人曰:“若然,君勿赔。吾欠某钱,今所毁器适如其数,吾得借此以清某债亦佳。”遂荷其空筐而去。
旺养骡至二十年,忽梦某曰:“欠汝钱项已全抵。项内有东村刘某使去二十千,吾难代渠清还,理合为汝代索,即作是价,将吾货于刘可也。”旺不忍。某连托梦语,辞意恳切,旺始如其言。刘交价甫数日,骡无病而死。此余友孝廉姬树仁言之。似备悉某等里居姓名,而若为讳之,余亦不便细询。
虚白道人曰:债宜急还,理也。顾借债还债,事势迥殊:有借为淫赌等资者,其较贸易无本、居诸无赖者不侔矣;有力能清还,而出纳之吝者,其较产业净尽,无物可偿者不侔矣;有贷时无据,遂昧良不认,其较满口应承,欲偿不能者,又不侔矣。其欲偿不能者,既欠债属实,即托生异类以偿不为过。其能偿不偿者,心犹豺狼,事同偷盗,不百倍其息,屡令生为牛马以偿债主,犹造物之恕也。更有一事,可作笑柄。有债主不一、数亦无算者,死后,遇一人曰:“汝欠吾钱数百,尚未还也。”欠者曰:“吾托生为鸡以偿之。”又遇一人曰:“汝欠吾百馀千,今可还也。”欠者曰:“吾托生为骡以偿之。”后遇一人曰:“汝欠吾白金数万,理合还也。”欠者恻然曰:“天下无值数万金之物,虽欲偿之而不能,无已,请生为若父,多方生财以偿之。”
剀切详明。何子英
来生还债,丝毫不爽,虽至戚莫逃焉。天道好还,果如此耶,亦足为鉴矣。附书一事,虽曰诙谐,有慨乎言之哉。渔樵散人
旱脚鱼
蕲州邓诚己,巨富也。与兄诚物不相能,因分家致讼,三年不结,妄费无算,而所分产业,分毫不让。兄弟寓所相违不远,遇之一语不交。
一日,诚物市一脚鱼,从人提之过诚己寓居之门。诚己见之,将从人唤住,曰:“此系旱鱼,乃长蛇所化,食之决死无救。”从人曰:“有试验乎?”曰:“有。暮后以绳束其尾,倒悬于梁,明晨必有验。”从人以告。诚物曰:“吾嗜此,渠故为是说,以遏吾之所好。”既而怒曰:“鳖乃水中物,妄言为旱,彼何见而云然?”叱从人呼之来而责之,从人劝解而止。急令庖人烹鱼,曰:“食之无恙,而后责之,听渠有何说。”
诚己意兄必不信其言,急市一鱼,暗着人送去,令庖人烹以食兄,务将兄所市之鱼杀而弃之,且戒万勿与兄言。庖人从之,而将前鱼如诚己言,倒悬于梁以观其变。侵晨视之,大惊,盖鳖已变为白花蛇,长约六、七尺,头顶甲盖将及地。庖人方欲禀白,而诚物深恚曰:“吾食鱼无恙,可知吾弟不怀好心。”从人历言其异。诚物急赴悬鱼所,视之大惊,面如灰土,多时不语。见蛇曲身回顾,似欲啮其绳而不得。从人欲杀之,诚物止之曰:“可使吾弟见之。”遂令人急请诚己,而诚物门迎之,曰:“夜来幸吾弟另市他鱼以易之,不然,吾弟手足并伤矣。”诚己曰:“弟闻是鱼,其甲盖隐隐有盘蛇之痕,误食之伤人,然亦未经目睹。”及见之,亦大惊失色,令人斧断数段,深其穴而埋之。
诚物留弟同馔。饮酒间,诚物泣曰:“兄不友,深悔前非,嗣营别墅,吾将老焉,家政悉听子行,兄不与闻。”诚己亦以不恭自责。兄弟怡怡,罢讼而归。
虚白道人曰:诗云:“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深言急难之义,良朋不如也。乃当平安之际,每有视兄弟不如友生者,何悖理之甚也!若邓某与其兄,亦急难之一征也。
兄弟分居,致讼三年,邑宰不能断结,亲友不能说和,见一脚鱼而兄弟罢讼,是官与亲友不如一鳖。盖防如
清夜钟声,发人深省。何子英
此事《善书》亦载之,足为世劝。而叙次特简洁。渔樵散人
潘泽沅
安庆桐城潘泽沅,窭人也,居桐西关外之三家村。贫无事事,惟早起沿路拾遗,少易钱谷。一日,遥见一人系所乘于树鞭之,已,解辔超乘去。潘行至其处,见一皮褡,知为乘肥者所遗,渠策乘行急,呼之不应。潘提褡至家,启视,有白金二百,赤金百两。其妻问所自,潘实语之。妻曰:“君速去俟拾金处,如有寻,与之。”潘应诺。视室中无处搁放,不得已,启土榻之坯,纳褡榻洞而去。俟终日,无觅者。
次年,潘复见一人,系乘怒打不已。潘拉劝之,曰:“牲口无知,何必怒打如此?”其人曰:“去年,亦是月日,吾带银赴府,是物至此不前,吾下,取银褡置地,鞭之,以致忘遗。今是物至此又不前,能不怒乎?”潘笑言曰:“去年遗金者即君耶?其金吾拾之,原封未动,祈君至寒舍交付之。”其人上下视潘。潘曰:“视吾何为?君必以吾所衣褴缕,家必困穷,未有拾金而留偿遗失人者。果尔,君诚以常情窥吾。”潘窥其人不以其言为实,复曰:“吾先言君遗金之数,如不符,当以吾言为妄。”遂实言之。其人惊喜曰:“褡内有纸,包安庆钱行帖十馀张,市钱千馀千,君见诸乎?”潘曰:“实有纸封,吾未启视。”其人大喜,急释所乘,牵之从潘归。至,视室中土榻敝莞,他无长物,不禁叹息。潘曰:“吾先交付遗金,以释君疑。”启榻坯提褡出。其人启视,内物分毫未动,惊讶之极。曰:“是村有酒家否?”潘曰:“无之。西行半里许即关厢,酒肆颇多。”其人曰:“君可沽酒市肴,同饮少叙。”潘闻之,执砂具而往。其人止之曰:“君有钱乎?”潘笑曰:“无之。行将烦人代赊。”其人曰:“勿庸。”遂以市钱数百授潘,潘不得已受之而往。移时而回。饮酒间,其人始询潘姓字。继自言刘姓功名,世居西省汾州某属邑。安庆与属邑有典铺数处,遗金即桐邑典铺利息。既而指遗金曰:“君既留之以偿仆,仆悉举以赠君,君必不受,请以白金二百为谢。”潘不受。刘曰:“百金其可乎?”潘亦不受。言际,一童子入,刘问之,潘曰:“小儿名玉。”刘细视之,品貌超群,举止不俗,心计曰:潘轻财若是,宜生此福厚之子。遂曰:“吾有一女,与令郎年相若,愿结秦晋。”潘以贫富迥殊,固辞之。刘言之再四,潘始应允。刘以白金二百付潘曰:“以此作小婿读书资。”潘以刘赠为其子,不便复辞。刘曰:“弟不日归西,来时再叙。”言已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