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偿债(稿本作“常山某”)
常山某,行素不端,惟利是喻。有傅姓烦某贷银百金,某索券去,昧其贷金而己用焉。傅知,问之。某佯怒,以为已交傅手。借主以借券为据,将控傅。傅惧,按期并本息偿之。偿银后,家有畜牛暴死,傅叹祸不单行,闷气填胸,蒙首而睡。梦某来见,气象愁惨,大异平时。问其来意,曰:“特为服役,折还银债耳。”比醒,牧人告牛死复苏。傅疑趋视,果卧如素。曰:“某真来耶!”牛闻之遽起,仰首张口,有欲言之势。牧人问之,傅以梦告。从此举家鞭打叱骂,以解夙恨。如是者八年,某亦卧病不起,身上时有鞭痕。一日,傅又梦某曰:“吾服劳虽久,折还无期,请归鬻产偿之。”傅醒,知牛必死,已而果然。心甚悯之,亦无望其还也。
嗣闻某病愈,急货良田,折柬招傅。傅往,某执家人礼甚恭,慨然曰:“曩所贷银,实吾吞使。兹如数凑足,万望哂纳。”傅曰:“何必,事已往,可不咎也。”某忽作牛喘曰:“君果不施慈悲,诚忍心害吾。”傅见其神气难堪,曰:“请以八年之劳,止利归本可乎?”某喜,席终,遣人负银送至傅家。后某交易公平,一乡称愿人焉。
虚白道人曰:债宜急还,理也,况此昧良之事?或吓诈借为嫖赌之资者,其较贸易无本,居诸无赖,迥不侔矣。余邑北鄙有农人之舅氏某,饮博匪类,屡向伊甥强贷。或告以力不能给,某怒以石自破其首,喊谓被甥打伤,非与之钱不已。一日,甥昼寝,忽见舅来,骇曰:“钱已使尽乎!”曰:“然。但今日非来借贷,乃来还债耳。”甥方错愕,舅已不见。醒,知为梦,异之。妻笑入曰:“马生骡。”曰:“骡即某舅!”遂将梦与妻言之。嗣每用骡,家人仍以舅呼之,极调良。偶有货陶器者,骡见之,断缰奔踶,蹄踏粉碎,无瓦全。其人让伊,伊曰:“阿舅毁之,吾愿赔补。”其人讶曰:“何以骡为舅?”伊历言舅氏姓名并投生还债之异。曰:“若然,君无赔。吾欠其钱,今所毁器,适如其数。吾得借此以清债,亦佳。”
更有一事可作笑柄:一大债主积欠无算,死后遇一人曰:“汝欠尚未还。”曰:“吾托生鸡犬以偿之。”又遇一人曰:“汝欠何不还?”曰:“吾托生牛马以偿之。”后遇一人曰:“汝欠金数万,理合还也。”恻然曰:“天下无值数万金之物,虽欲偿之而不能也。无已,请生为若父,多方生财以偿之。”
冯官屯(稿本作“田思义”)
茌平冯官屯田生,字思义,有孝行。家綦贫,早孤,娶妻李氏甚贤。甫二年,妻暴卒。母旦夕尸饔,不堪其苦,田深以为虞。忽一叟扶杖来,谓田曰:“闻君丧偶,致母劬劳,不急续断弦以慰母心,可谓孝乎?”田问客姓氏。曰:“宿姓,违此少远。”田曰:“君故不知,吾不惟贫无以为礼,且谁肯以爱女适我御穷?”宿曰:“仆有息女,可佐中馈。如君不弃,明晚仆送女至某桥西。君遵齐俗备轿往娶,以夜子初为度,迟速皆不可。”田应诺。宿去后,田向村人言之,咸以为妄。村中固有赁货家,其人曰:“吾借与嫁娶轿子。诸公盍同往,万一其事不爽,岂非美举?”众喜从之。
届期,至桥西,毫无动静。众扫兴欲返,忽西来一车两骡,有人遥呼曰:“诸公代田郎迎亲者耶?”佥曰:“然。”曰:“仆即宿某。”于是扶女下车登轿,宿从之至家始去。母见新妇极美,不类贫家妇,恐难处约。乃克尽妇道,其曲意奉母较李氏犹谨。但入门后,家渐盈裕,凡所经营谋画皆如前知。田固疑其非人,恒问之。氏曰:“妾即非人,而所为无异于人,何必研诘?实告君,妾狐也,妾父慕君孝而怜君贫,故遣妾事君。今母寿及期颐,数月后当无病终,棺椁、衣衾已预备;已为君纳婢生子,君实不觉也。”
先是,女买婢尤氏,劝田纳为小星,田不肯,且厌其丑。女以小术障眼以欺田,使其虽御婢而仍自为御妻也者,以故生子亦以为宿氏所出也,至是始明言之。曰:“妾将复命于父,从兹不来矣。”田留之。曰:“今兹未能,岁馀将自去。”且曰:“妾有一言,冯官屯非久居之所。某年月日,君切记!可速将田产尽货于人,迁徙他处。”田不答。女又曰:“妾语非妄,万勿以妇人言不宜听从。”田始心动。问迁于何地为安。曰:“曲阜。是言不可以语人。村中可与谋者,惟张忠,然彼不问亦不与言也。”
一夕同酌,及醉而寝,比醒,已失所在。不二年,咸丰乙卯,冯官屯遇乱,男女无逃出者,惟田、张二家免焉。余闻忠亦孝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