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云来更稀,至解馆时孙已有病,尚可支持。云至曰:“今夜之会,终身之别。”孙惊讶问故。曰:“一言难尽,要之,妾与君缘分尽矣!”孙固求后会。曰:“无已,早春来塾时再为一会。”未曙而去。春正,孙力疾赴斋。云至曰:“病体何如?”孙曰:“诸药罔效,冥路近矣!”云曰:“死生有命,听之而已。终岁之好,而不一视贵恙,终为缺事。且今将永别,情不忍昧,妾非鬼狐,实某山神之女也。事已至此,不妨语人。君有砚友某人乎?”曰:“有之。”曰:“某作《益智录》,可语之以为一则。”遂别。孙病归,路由余斋,言之甚详。后月馀,孙以病故。孙向余言之时,余尚有志未逮。有仙如此,笔墨有光矣!
虚白道人曰:美哉仙乎!云为高伦类矣!夫云之与孙相交,往来必以数日,非节制嗜欲、敦笃恩义者不能也;送肴酒暗为应客,逢落帽明为续带,非无违夫意、善执妇功者不能。为代唱,度兰君之幽魂;了宿缘,知孙郎之寿数;窥其微,即无起死回生之术。若责以坐视夫病而不救,不无小补,惜友人思虑之未及此也。
孙先生何修而得此!汪雪马风
予与孙香雨甚相契,竟不知其有如此好遇合。但既系山神之女,且具如许神通,竟不能以丹药延其寿数,予甚疑之。侯百里
昔沈交有口辩,时人谓其舌妙。吾谓神女之舌妙,由于先生之笔妙也。
某伟
娼优等八款,某某等县人贱之尤甚。凡考试有犯款者之子,非本童互结,即廪膳不保,且诸生以教是徒为辱。康熙年间,有某姓名伟者,身犯八款之二而家巨富,生有三子,乃用多金请明童诲之。凡邻近读书家有可庆吊事,厚其赠贿而不列名。且闻诸生会饮,必敬备肴酒使人送去,致使文人踏青,皆戏谓不必多带肴酒,某伟必有所饷。既而果然,如是者已数十次矣。某处枫树极多,秋后叶红,颇有可观,学士约定日期同往赏玩。至期,赴约者十数人,而某伟之饷盛他日。遂相谓曰:“某伟具馔已非一次,设渠有事相烦,吾等代谋之,亦不为素餐也。”遂令送馔之人将某呼至。佥曰:“汝来矣,可坐而饮。”某曰:“诸位在此,焉有小人坐处?”曰:“汝不坐,可立饮几杯。”某如命饮毕。佥曰:“屡饶盛馔,于心不安,倘汝有不能为之事,可明言之,吾等竭力玉成。”某曰:“无他事。犬子三人长及弱冠,欲烦诸位代请一师教之,不知可否?”众闻之,皆有难色。一人曰:“于先生其可乎?虽身居进士而家计维艰,婉言之,当必允从。”众曰:“可。”遂谓某曰:“汝在此等候,于先生庄违此不远,吾等同往,可立得佳音。”既至,谈延闲语,无敢倡言其事者。多时,于问曰:“君等无事,难得同来,何不言之,公同商酌?”一人曰:“先生居恒无事,设帐亦可破闷。”
于曰:“无论无处设教,或有之,谁肯作曹丘生者?”曰:“有。”曰:“谁何?”其人欲言复止,佥曰:“言之先生勿嗔。”于曰:“众为吾谋,何嗔之有?”佥以某对。于不悦曰:“仆为某训子耶?”佥曰:“待贾而沽,不必苛择人家。”于再思曰:“是或一道,束修五百金,其肯出也,仆即降心从之。”佥曰:“请归问之。”见某曰:“谐矣,书金未免过多。”某曰:“几何?”曰:“白金五百两。”曰:“不多,不多。”佥曰:“夫如是,汝归取贽敬,即日代为奉之。”某将行,一人曰:“贽敬从厚,若简则吾等代书可也。”某诺而去。众议曰:“今某之事,十两头不为薄也。”未几,某回,曰:“五十两不为薄乎?”佥曰:“不薄。”某曰:“尚别有奉恳,明年入学之日,敢烦诸位光陪。”佥曰:“固所愿也。饮酒小事,吾等可代奉贽敬去矣。”遂去。
春正,诸生果陪于公入塾,畅饮竟日,于亦心豫。凡先生馔,某必亲身伺候,食必以箸夹食物以进。忽忘而以手,于怒曰:“贱爪子,粘污食物,其谁食?”某唯唯,急以箸夹之以进。一日,于公谓学生曰:“晚夕园门内似有人行礼,其何以故?”曰:“老父谢老师之教。”于曰:“每日如此乎?”曰:“自上学至今,无间日。”于恻然曰:“去语汝父,今而后不必如是;每日饮馔,亦不必亲身奉进。”及清明,于谓某曰:“仆家居诸维艰,书金急需一半。”某唯唯;“三日后即用轿车往接,不可迟延。”某唯唯。于至家,见房宅焕然一新,极似出卖而为他人改作也者。问之家人,始知上学以后东家代为修理,今告竣尚未久也。于前后审视,约费千馀金亦未必如是坚固,且闻某按日供给,享用一无所缺。喟然叹曰:“待先生如此其忠且敬也,殆于不可之议,实蕴于方寸矣!”乃考期临迩,定期令某肆筵设席,于乃折简召邻近诸生,并请素相识之廪膳。既至,于曰:“仆之徒学成望售,烦诸位左袒之。”盖诸生非于年家子侄,即世交晚辈,谁肯有违言。于是三子同年入泮;十年之内会殿其二,而一领乡荐,皆于公循循善诱之功焉。
虚白道人曰:谚云:“天下无难事,最怕心不专。”诚哉是言也!以犯款之家,转而为绅士宦门,未有不以为难者矣。而某竟以挥金如土得之,可知贱者亦不可自贱也。
如规如讽。汪雪马风
某伟延师训子,行时时之方便;于公烦友左袒,作种种之阴功。师弟显贵,岂非从阴骘中得来哉!盖防如
厚德食报亦宜。黄琴轩
待先生如此其忠且敬,其子之会殿也,宜哉!予尝见世之厚待先生者,其子弟每多发达;待先生刻薄者,其子弟往往不肖。是编可为请先生者作一箴规。侯百里
敬师如此,宜得美报。且古人有不循资格之说,此事可以恕论。
于先生诸般骄傲,某伟敬如神明,在正人亦难,况小人乎?余云川
为方袍幅巾添多少声价。冉星航
小人未尝不欲自附于君子,使吴次尾、陈定生诸公稍宽,圆海南渡可无兴钩党之狱矣!是知元礼龙门之峻不如太邱道广之为愈也。
于媪
邑东鄙某村有于媪者,自女家归,筐携粮米数升,内有京钱八百。天炎物重,首汗如珠。后路有幼妇追及之,于视之,乃邻村王氏妇,因烦代提携。王从之。王行速而于迟,王曰:“吾于前村待之可乎?”曰:“可。”王乃先行,及于媪继至,粮内之钱已无有矣。于问之,王答言未见。盖此钱乃于女纺绩零星积聚,背夫周母,数虽无多,于视之真以一当百,以百当千,忽而失去,何苦如之!遂以骂代哭,势将用武。适邑侯叶芸士先生来自东,闻媪妇口角有故,遂呼而问之。于哭诉情实,真堪怜悯。视王氏,容貌幽雅,乡村美妇人也;暑衣袗綌,腰缠青蚨,隐隐外露。欲令男役搜寻,恐致羞愧,旁有古庙一所,遂于庙中鞫此事。令役呼地方至,使沽酒四两,以权权之,两数不足。遂将卖酒某传至,曰:“地方沽酒,与汝钱否?”曰:“如数交给。”曰:“钱既如数,奈何分两不足?欲加重责,怜汝乡愚无知,罚汝出京钱八百,不许少数短底,可速取来!”既取至,即将此钱面给于媪曰:“汝钱或忘女家,勿向王索也。”并遣去之。问某曰:“汝生意几年矣?”曰:“五年。”曰:“有外欠否?”曰:“外欠二百馀千。”邑侯曰:“讨要之不无小补。”遂按帐代索。嘱役曰:“乡农之家,恒无存项,有钱者如数清还,无钱者以粟折之,如有故违,传至重责。”未几,欠帐悉清。谓某曰:“罚出钱文,知汝负屈,今尚有怨心乎?”某呼青天而去。
文笔简净。汪雪马风
叶公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其文亦与之俱传。盖防如
此可谓法外意。
昔钱穆决一滞狱,苏长公曰:“所谓霹雳手也。”钱曰:“安能霹雳手,仅免葫芦蹄。”芸士先生决此狱真所谓“霹雳手”也,不得以庸吏之“葫芦蹄”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