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云在霄听元首说了一片言语,答道:“先生见识甚是高远。我也瞧着咱这国家,甚是软弱,恐怕为那日本所灭,就是靡有什么方法。今天先生想出这个道来,我是很愿意的,但不知他们都是谁去?可是全去呢?”元首说道:“有金有声、寇本良、黄伯雄、钱中饱、尧在天、侯珍、寇本峰、岳公、孙子奇、王顺之、萧鉴、赵适中、陈圣思、陈圣暇、云在岫、云落峰、安重根这些人。赶到他们走后,我在家中无事想,只要与金玉均先生,开上一个报馆,慢慢的开化那百姓们的知识。大人你看如何?”云大人说道:“先生的意思极好,那款项之事,全在我了。一年有千万吊钱,够他们十七个人花了。”元首说道:“既然如此,今日是大清国光绪二十二年三月二十日,让他们有家的,回家探探家,赶到下月初一日回来,初五日就送他们起程,岂不是好吗?”云大人说道:“这还很好。”
于是那陈氏兄弟回到剑水驿去了。至于岳公、孙子奇、王慎之、萧鉴、赵适中五人,全是平壤城里的人,也各自回家去了。惟有金有声、钱中饱、尧在天,因为逃罪在外,寇氏兄弟与侯珍、安重根四人,全都靡家,所以都在云府住着,单等着他们探家回来,好望美国去。这且不表。
单说安重根这年十七岁,生得相貌魁伟,聪明过人,那些个同学的,谁也赶不上他所学问的,所以侯元首格外的爱惜他。他当日听先生说要让他们上美国住学堂去,乐得他无所措手足,就到了安太太的屋中,参见已毕,将上美国游学的事情,对安人说了一遍。安人一听,感动了无限情由,说道:“重根,你知道咱母子侄,这是谁家呀?”重根说道:“这不是我舅家吗?”安人说道:“你既知道是你舅家,可知道咱母子怎么到此呢?”重根说道:“母亲,孩儿不是常问吗?母亲说是孩儿父亲早亡,家中无人,才来到舅舅家住着。”安人说道:“那全是假话。原先我因为你是念书的时候,要告诉你,恐怕你荒废了学业,所以我拿那假话囫囵(糊弄)你。你那舅父舅母,我也告诉他,不然谁对你说?别人靡有知道的,所以你就拿那话,信以为真啦。现今你要远行,我把咱母子到此的情由,对你说上一说,你可不要激烈呀,你要激烈,我可不告诉你了。”重根说道:“母亲尽管讲来,孩儿不激烈。”安人说道:“既然如此,听为娘道来。”
老安人未从开口泪盈盈,叫了声:“重根孩儿仔细听。怎(为)娘们本是京城一仕宦,你父亲受过皇榜进士封。只因为京城日本常作乱,全家子才想逃难平壤城。带着那家财细物(软)离故里,这一日到了黄海地界中。想只要平壤以里来避难,那知道中途路上遇灾星。奇峰山日本贼为强寇,打劫那来往客商买路铜。偏赶上咱家车子从那过,你父亲骑马就在后边行。日本贼出山就使枪来打,最可叹你父一命归阴城。重根说道:“母亲怎的,我父亲还是被日本人打死的吗?”安人说道:“正是。”只听重根哎哟一声,跌倒在地,可就不好了。
安重根一听父亲为日人坑,你看他咕咚跌倒地流平。眼睛一开(闭)绝了气,三魂渺渺归阴城。老安人见了公子跌在地,吓的他满面焦黄胆战惊。走上前将公子忙抱起,重根儿不住的叫连声。我原先不让你激烈,你怎么还将这样大气生。叫了声我儿快苏醒,少归阴司多归阳城。阳世三间热如火,阴朝地府冷如冰。你今要有个好合(和)歹,为娘我一定不能生。这安人连哭带叫多一会,忽听的那边公子哼一声。话说安人叫了多时,公子哼了一声,睁开眼睛骂道:“日本哪!日本哪!尔与我有杀父之仇,我非报上不可。”安人一见公子活了,说道:“我儿不要生气了,为娘还有许多的话呢。”重根说道:“母亲再望下讲吧,孩儿我不生气了。”安人说道:“你要不生气,再听为娘道来。”
老安人复又在上开了声。“我的儿本是一个苦命丁。三岁里就丧了生身的父,咱母子也是几乎把命坑。多亏了侯氏元首来搭救,咱母子才得逃了生。”重根说道:“侯元首不是我的先生吗?”安人说道:“正是。”侯先生带领农备兵一队,打死了日本无数众贼兵。因此才将咱母子命救下,这恩情犹如泰山一般同。到后来将咱母子接到他家里,施银钱埋葬你父死尸灵。咱母子感恩不尽无的报,赠与他传家如意物一宗。
重根说:“就是我们先生,现在带着那如意吧。”安人说道:“正是。”你先生又派兵丁人二个,护送咱母子来到平壤城。为咱们先生得罪贼日本,无奈何他也避祸出门庭。他叔侄飘零在外三四载,才来到云老大人这府中。侯元首与咱母子恩德大,现如今又为孩儿你的先生。我的儿有着(朝)一日得了地,千万莫忘了元首好恩情。从今后先生你要当父事,可别拿娘话当作耳边风。这是我母子所以来到此,我的儿今日才知已往情。这公子听罢安人一些话,你看他眉紧绉(皱)怒怒(气)冲冲。手指着日本东京高声骂,骂一声虎狼贼子名伊藤。你为何施下一种蚕食策,屡次要破坏我国锦江洪。立逼我皇上把商约来定,使你国无数强徒来行凶。看起来欺侮我国全是你,又害生身之父的活性命。今生里要是不把他来报,我就算妄到阳间走一程。这公子越说越恼越有气,忽听的安人这边唤一声。
话说安重根指天画地,真(直)是骂那伊藤。安人说道:“我儿不要生气了,上学房与你先生谢恩去吧。”重根听母亲告诉,只得来到学房,见了元首,双膝跪下说道:“先生与(于)学生有救命之恩,置之度外,真是圣贤了。学生父亲已亡,今就认恩师为义父吧。”说完就跪下叩头。元首慌忙扶起,说道:“我早有此意,但恐你母子不允。今日之事,实在投我的心。望后那恩情之事,你母子不要提了。现下你们别要(处)逃(远)走,可好好在家住两天吧。”重根于是辞了元首,就回到他母那处,把上项之事,以诉母亲,也是很乐意。
光阴迅速,不知不觉的,到了四月初一日,那些探家的学生,全都回来了。这个时候,云大人将款项已经预备妥了,又预备下六辆车子。到了初五日,早晨起来,大家用饭已毕,云大人、云老夫人、安母与岳父诸人的家人,全来与他们送行。云大人拿过十万吊钱,交金有声、寇本良二人,说道:“你二人年长些,可将此项钱带着,好留只到那作学膳费用。自此后,我每年与你们汇去这些钱。你们好生学习,无负敝人之望。”正说着,只见元首过来说道:“那这样拿着不行。请我告诉你们,由咱这上美国,路经仁川,赶到你们到仁川的时候,有个会东钱店,是美人开的,到那打成汇票,汇到他国,拿着汇票再领钱,方能行呢。”金有声说道:“记住了。”元首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于金有声,说道:“美国有一个外务尚书,名叫华听,此人我在美国时与我同过学。上月他与我来信,说他新升为外务部尚书,到时将信交与他,让他与你找学堂,才能行呢。致(至)于这一路的事情,你与寇本良担任着吧。你二人总要拘束他们这才是。”有声、本良一齐说:“是,遵命!”当下嘱咐完毕,那六辆车子全都套好了,东西也全都绑好了,出府正要起程,侯元首说道:“慢着,你们今日游学美国,我有几句要紧的话告诉你们。可要好好记着。诸生不知,听愚师道来。”
侯元首未从开口笑吟吟,叫了声诸位学生细听真:“为师我因为学浅游美国,在他邦陆军学堂安过身。因此我知道他国学堂好,才想让你们诸人那边存。现在时咱们国家甚软弱,终久的恐怕为那日本吞。保国家在你诸人这一举,在学堂可要千万苦用心。那烟花柳巷不要去,戏馆茶楼少留身。在学堂与同学总要和气,别与人家把气冲。咱们是为国求学问,抛家舍业是难云。在那里你们要是不学好,怎对为师我这片心。云大人为你们把款备,每年间须费三万两银。你诸人心中常要怀此意,这事情关系咱国的生存。”众学生一齐说:“是,谨遵命,不必先生苦劳神。”
侯元首嘱咐完了那边去,又听的安母走来唤重根。“我的儿今日别母行远路,怎不教为娘我挂在心。只一去就是五六载,但不知何日能够传(转)家门。为娘我有几句话,我的儿须要牢牢记在心。在道上不要各处胡游耍,到店里不要狂言得罪人。上船时好好看守自己物,免被无赖之人来相寻。在学堂不要妄把功夫废,省着让为娘在家把心分。总要把国耻父仇常在意,断不可忘了咱国那仇人。”安太太嘱咐完了亲生子,又叫声诸位学生听我云:“我那儿身青幼小不定性,望诸位可要规诫他的心。有不好尽管与我把他教,别使他任着性儿去浮沉。望诸位须要专心求学问,别辜负咱国花的这些金。”众学生一齐说是遵命了。那安人转过身来泪纷纷。元首说:“天道不早你们走吧。”那学生这才一齐跪在尘。施礼已毕皆站起,看他们一个一个泪沾襟。云大人催着他们把车上,那车夫鞭子就在手内抡。转眼间就离了故土之地,那安母犹且依稀倚着门。等着那车子远了看不见,安人才一步一步转回身。押下了安人回房且不表,再把那李树萧来云一云。
话说那李树萧,自从将寇本良送走以后,看着他国家,一天比一天软弱,日本人一天比一天强盛,他心中就着实焦燥。赶上这年中日战后,他尤其看出他国不好了,但是没有甚么法子。这日忽然想其(起)一个道来,说道:“我有三个知己的朋友,他们素常日子,也跟我常议论这保国的方法,今日我何妨再与他们商量商量,万一他们能有道呢?岂不是好吗?”说着就望那里去。
单说他这三个朋友,一个叫李相,一个叫李纬钟,一个叫李俊,本是一姓兄弟三人,俱是汉城的人氏。当日李树萧来到李相的家中,也不用门军通报,自己就进了屋中。看他三人全在屋中,不知在那里写甚么的。又看那边坐着五人不认识。他三人一见树萧,急忙下得地来,说道:“贤弟来了,有失远迎,赦罪赦罪。”树萧说道:“咱们兄弟,本是知己之交,那里用着这些个话呢。”遂问道:“这五位客是那里来的?”李相说道:“你看,我也忘与你引见了,此人姓金名洪畴,此人姓高名云,此人姓吴名佐车,全是安平北道人氏,此二人,一位名姜述坚,一位名姜述白,是我表弟,与他三位同乡。”说完,遂一一与树萧引见了。大家叙几(见)已毕,坐下。相说道:“我方才想打咐家人请你去,偏赶上你来了。”树萧说:“找我作甚么?”相说道:“只因为我外边坚表弟与金仁兄,想只上美国游学,遂前来连(联)合我们兄弟三人。我寻思要保护国家,除非有学问不可,他们来连(联)合我去游美国求学,我是很愿意的。所以我要请贤弟来商议,一同去游洋,求点学问,以保护咱国家,岂不是好吗?”树萧说道:“我来也是为国家软弱,没有方法的原故,想只来与兄长们商量商量。今日这个道,实在是好,小弟那有不愿意的道理呢?”相又在桌上拿一张禀帖来,说道:“这不是我们方才写的禀,想只上学部去递,贤递可以把名添上吧。”说着,遂将李树萧的名字添上。树萧说:“不去递吗?”相说:“为甚么不递的呢?”树萧说:“即想只要递,咱就上学部去吧。”说罢,他也又一齐起身,出了李相之家,径奔学部而来。正是:
平壤学士方离里,汉城书子又出京。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