滹南王若虛從之
雜辨
○雜辨
舊稱孔子問禮於老聃而聃所著書專薄禮學論者疑別有老子子謂聃雖不喜禮學然以大賢而嘗仕于周其於典故豈無所聞亦猶萇弘之于樂郯子之于官名孔子問之亦何足恠但不知果嘗問與否耳葢自莊周寓言設老聃訓誨孔子事以自尊而漢儒記禮有聞諸老聃之語世遂信之夫司馬遷最喜老子者然其為傳尚不能詳其主名及生于何代安知果與孔子同時哉
莊周詆訾孔子之徒葢其學本于黃老加以天資刻薄猖狂恣脽而無忌憚則其輕蔑吾儒無足恠者東坡乃謂實子而文不予陽擠而陰助之譬楚公微服出亡其僕操箠而罵以為倒行而逆施者此出于愛周而強為解釋也彼公子之僕權以濟事不得巳焉耳周之于孔子渠有不得巳者乎
舜命羣臣自伯禹而下二十二人姓名職掌見于虞書班班可考也而左傳載季文子八凱八元之說何所本哉杜氏以八凱為垂益禹臯陶之倫八元為稷契朱虎熊羆之屬葢妄相配合耳且書言禹作司空宅百揆契為司徒敷五教而文子則云使八凱主后土以揆百事使八元敷五教於四方是八凱同任禹之職而八元並預契之政也無乃戾乎其言四凶亦與書不合此殆誣謬而杜氏強為解釋無足憑焉學者葢亦言乎經而巳
季文子言元凱世濟其美而堯不能舉四族世濟其凶而堯不能去舜能舉而去之故天下同心歸戴夫堯舜百王之冠冕皆聖人也使堯誠不舉善而去惡尚足為聖乎此固無稽而劉道原以為堯知舜于側微而天下未服故遺之大功二十抑亦妄意之說也
文王遇呂尚于渭濱曰自吾先君太公曰當有聖人適周周以興子真是邪吾太公望子久矣故號之曰太公望此以三字為義而世遂單稱太公如周召之類或又以望子為名皆非也至范雎傳載秦昭王語云周文王得呂尚以為太公齊桓公得管仲以為仲父今范君亦寡人之叔父此又直謂以先君呼之矣豈不愈繆哉
經傳稱秦伯為穆公或亦作繆是二字通用也而蒙恬對胡亥云秦穆公殺三良而死罪百里奚而非其罪故立號曰繆然則二字義殊繆當音靡幼反矣不知恬何據而云且二字既殊豈得並舉邪
唐高定年七歲讀湯誓問父郢曰柰何以臣伐君郢曰應天順人何云伐邪對曰用命賞于祖不用命戮于社是順人乎郢異之按湯誓云爾尚輔予一人致天之罰予其大賚汝爾不從誓言予則孥戮汝而巳定之所舉乃甘誓之辭也
臯陶謨曰知人則哲能官人安民則惠黎民懷之文理甚明而唐劉迺云虞書稱知人則哲能官人則惠鹵莽如此豈其有所脫遺邪
屈原離騷有漁父篇賓主問荅其辭華麗而雜以韻語此葢假設以見意與卜居一體耳司馬遷乃取以為傳劉子玄既知其非矣而班固古今人表遂列漁父之名使誠有斯人者觀其所言不過委順從俗以求自全者耳何遽至九等中第二哉
退之雜說曰馬之能千里者一食常盡粟一石食不飽力不足則才美不外見而不可求其能千里又以食之不盡為不識馬嗚呼千里之材固有異于常馬者然亦非徒以善食而後能也退之平生以貧而號于人歎一飽之不足者屢矣豈有激而云邪
劉原父自號公是先生貢父號公非先生貢父云是其所是為易非其所非為難或評王介甫明于知君子暗于知小人予謂此皆過論也非者是之對也小人者君子之反也能是其是則能非其非能知君子則能知小人矣世豈有能識白而不能識黑能辨東而不能辨西者乎
魯直與其弟幼安書曰老夫之書本無法也但觀世閒萬緣如蚊蚋聚散未嘗一事橫于胷中不擇筆墨遇紙則書紙盡則巳亦不計校工拙與人之品藻譏彈譬如木偶舞中節拍人歎其工舞罷則又蕭然矣此論甚高然彼於文章翰墨實刻意而好名者殆未能充其言也葢嘗自跋其書云學書四十年今夜所謂鰲山悟道書又曰星家言予六十不死當至八十苟如其言當以善書名天下是可喜也觀此二說其得謂無心者乎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山谷嘗以三錢雞毛筆書葢不得巳耳誠使佳者固當有閒而云在手不在筆此一時誇辭非中理之論也
魯直之於辭章翰墨子由之於政事道學品藻標置見于言論之閒誇而好名亦其短處東坡葢無此病也
潁濱雜誌云鳳翔開元寺僧有得祕方能以淡金為精金者素不傳人後強予子瞻曰此方可知而不可為為之必不禍敗以子能不為故傳焉然慎勿輕以授人子瞻許諾其後陳希亮求諸子瞻子瞻不得巳予之既而深悔恐陳卿不能不為而負僧約也陳果大作以殖產然竟病指癰而殆乃知僧言為不妄又有蜀僧儀介者亦得其方所至營造其費不貲而未嘗以一錢私自利故能保其術而無患慵夫曰此僧誠惡人為之何苦強傳其方子瞻既以予人豈能使之不作介雖不以自利其罔人之罪亦安得免乎是三者皆可笑也
程氏曰今人以影祭先不便錯一髭一髮便是別人此亦太過也存其形狀姑以慰想像之心初不在一髭髮之閒若云偽妄而非真則髭髮雖同亦豈其人邪故但言其徒勞而無益足矣何必如此說
程伊川言婦人夫沒雖貧窮無以自存亦不可再適人餓死事小失節事極大此迂儒執方之論也先王制禮雖曲為之防亦須約以中道而合乎通情故可以萬世常行而人不為病若程氏者刻覈巳甚矣
滹南王先生文集卷之三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