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曰义主之动作人气。昔者,楚庄亦立三年,如植委裘,樊姬讽之,乃出而坐朝,沈佞人拔蒍敖昭奚恤立于右,司马子反立于左,天下闻之,震以为道。齐威王亦用之,一日而烹东阿,封即墨,一出而驾秦晋之霸。夫此二君者,犹未至于王也。而天下诵道之者,善提人之气,动挺而作之也。今关东声息数日不异,人心颓然,日命数百士走马乘障,摄职视九门,则近为张皇,此其态不过四,五日,熟寐而止。止而复起之,屡起则屡偷。陛下何不以时敕京营,爰整我戎,一日乘舆陈师而观之,黜钝简精,召诸前者逋逃不死之臣,与众多士明正之典刑,而后重遣风烈之臣,相度居庸,紫荆、独石、桃林,增饬诸要害,使者加敕延绥宣大诸抚臣,以布天子神武,将以雨露感思修礼乎?西陵即复,劳费数万缗,斮刈劓刖一二不用命之人,亦震叠宜尔,无损陛下之仁而天下之气亦藉以不痿。易曰:发蒙刹用刑人。又曰:噬肤灭鼻旡咎。言道之用大创也。是谓义以作人气。
其一曰智主之动制人命。凡天下之所趋,非有大利则有大害。故甲兵趋于险阻,不得宝则必得死,衣冠趋于朝市,不得讌笑则畜诟詈。是以古之圣人,慎人之所聚。河西之溃,逋逃士卒既不复可禁,边臣大开关纳百万生灵于内。边臣之虑既若此,昭天子之惠而已。其所容纳保定之策,一不复之简,而空弃数百年居庐蓄聚之处以为荒墟。百姓既颠沛于外,狠藉委顿于内,见不至,必思复出关。既出关,则其庐舍场埙必复为士卒之所残据而不可及。俟天子发德音,度所以赈恤聚之,又必弥岁月而后见意。则必悔昔者不蹔保塞以俟将军战胜之会。诗曰:鸿雁于飞,哀鸣嗷嗷。维此哲人,谓我劬劳。言劬劳而有以安宅之难也。故古之圣人,慎人之所聚,观动而与之以静,知往而使之可反。今度关内之地,居民错壤,即买民田为屯千百亩而不可得,势必复出民于关。而关外之兵尚十余万,何不移师以迫广宁,举旧屯以西三四百里膏腴复还之百姓?诗曰。四牡騤,君子所依,小人所腓。夫其君子善遯,则人不反,故民则上者也。古之圣人慎上以为民,则今长安之内,四方人士与计偕者亦五、六千人,其所携致率不下二、三万人,皆以天子亲命观光进退,泮乎有溯风之心。天子无大所以耸异之,又仅取以额数溢思而止。其数百十人之外,无能改于其志。道路传言,吹波涌山,幸出郭门,与关外士女等耳。夫关外之民非有迫踵而追之,长安之士亦非有异信介石知避也。大臣当事者不足以服其心,而朝廷礼乐不足以维之也。古之天子所重者,惟郊与庙,其次则灵台,辟雍。谨此四者而后天下信之。董生曰:天子将出师,必先郊庙。故诗曰:济济辟王,左右奉璋;言郊庙也。其下章曰:周王于迈,六师及之;言始征也。今之征伐,不告郊庙,则礼乐不信于天下。书曰:不用命,戮于社。颂曰:在泮献馘。言学与社,民命之所由定也。由是而推,周以子月祀于圜丘,登台而书云物,遂以幸于辟雍。故诗曰:经始灵台;其后章曰:于乐辟雍。故古之圣人,以民之命系于天,而原本之于学。学者,以奉天之命,使天子定其百姓,故百姓不乱,而天子然后徐饬辨治,为百姓请命于南郊。此其所费,亦不过一轩榭之材,军士数日之需,而天下反侧者可吹龠而定。是为智制人之命。此四言者皆短识之士所指为无当,而庸陋者以为迂远,咸知之不言,言之不知。然而修之一日之内,则必有百年之福。
故用臣初进之三言,则战胜于边疆。用臣再进之三言,则战胜于堂陛。用此四言者,则干羽可设,而后可无战也。边疆之战,将军任之。堂陛之胜,宰相大司马任之。干羽之治,则灵不在钟鼓,而在陛下。若夫百执之役,裨益圣治,可随举随报者,则又有三言于此。曰不督士而可以战,不削士而可以廉,不加土、不增禄而可以赏功。此三者亦方今要务也。
臣尝见仁宗时记载,称天子既习选,每出按塞,度焉支,过长白之山,宰执侍从皆勒马驰驱,踰三四月,蹇夏黄扬之辈,或相失至控引步行四、五十里。于时士绅皆练习,益精于世务。今国家积翫,自三十年,卒不睹兵革,士不辨鞍勒,富商佼子,乘轿而行于市,过端门不数武,阳阳下罨画之帷,卿佐而下,相值舆前,无复别识。此犹束女子冠带之为艳则可矣,以之向敌,任盘错,则漂霜之于槁叶。抑且玩,无以为宪。臣又尝见记载,先朝大臣,若于谦、王翱、刘大夏、马文升、项忠、秦弦辈,皆尝任边事,为巡抚,控制数千里之地。然其入都,祗从者数人,用马一、二匹,携妻子载道,亦不过夫十余名。今苟具冠带为一县之令,必买官符装束,往来动数十乘。京贵之役,盛者至踰数百,习以为然,莫之抵牾。遂使百姓县鳍于床,乘马挂腊于道,人盖崇赂,不复可禁。臣又观汉武帝时武功之爵,朝拜夕下,及于卫霍着勳,出必斩获;每一罢师,亦封数彻侯,自五千石至一、二千石之爵恒十余人,不知何以给立?及数高帝以来所命功臣,以酹金负武帝除之太刻,然而当时舍榆钻杏,亦实必出于此。今天下文武之吏,各踰万二千,增概不已。而韦习之家,或千夫长、百夫长,率二百余年累过数十,非有大奸慝无援者,不更其禄。而新治疆场,或斩首数百级,无所取爵,但数转其官,或授之爵,小蹶而大器。故过有所不汰,功有所不录。但今又县东城之赏,则益武爵又数十人,蛊积而待命者益难矣。臣愚,以为一者宜严乘马之令,自卿佐以下,皆县牙牌,望仪表,按步而下,庶人力役,非从官不上驰道,则士益练习,强其筋骨,数年以后,有用之臣出矣。是谓不练士而士可以战。其次莫如简驿传之符,非军师调发,虽将家人不得过十力。其自优异驰命而下,以品级定数,少不至十,多不至四、五十。若此一年,而外载黩者轻,负贿之翼无力矣。是为不削大夫而大夫可以廉。其次莫如省州郡之贰,而严武弁之罚。弁职自七品而上,过杖者一级,比力者倍之,注籍而除禄,祸以递铲,功以徐立,故金不窕作而钟鼎自给。此谓不益土、不加禄而有功者拜爵。此三者皆天下所甚辨,易举而易收。然而百执之任论建不及者,任事之臣或拙于论忠,而巧于避怨,姑息苟且以叹陛下也。
夫任怨之道莫甚于去任子,然而宋人行之,一年而服,天下贵人无有怨者,是天子之令在也。今舍天子之令,而操寡效之术,容容以视日息,谋事不计大,争言必计小。诗曰:匪先民是程,匪大猷是经。维迩言是听,维迩言是争。今听臣之言,必皆以为迂远。而臣敢冒昧自持以进者,臣有所受之也。臣计陛下圣明,微臣言他日施为必出于此,然臣以为急言之,朝夕即效,天下早受陛下一日之惠。臣观陛下临御二年以来,士庶章奏,十行以上,亦被批发,不复留中。臣生当斯世,诚得一言巷遇,虽賫志何惭?昔汉贾生亦际昌辰时,自以为伊傅之匹,痛哭陈事,然甚恭谨,未尝一语刺当时用事者,犹以少年绌于绦灌。虽陆贾能文,兼通时务,不为之从臾,以至于死。臣又疏戆,少所讳忌。即持十三言欲以自达于陛下,借一前箸,何可得乎?唐人张嘉贞,年四十已为侍郎,犹自以丁年事主,慕太宗马周之谊,意志未展,恐一旦奄忽,不及贾壮,遂励志自陈。彼其人诚不足录;然自古君子,急于致君,自孔孟来若此矣。臣年三十有八,每年七十有六,事主之期后必浅,又未敢以有母之身遽委之草露,然而敢于哓哓,略有司之问而废渎于陛下之前者,诚痛以天下之安、祖宗世泽之盛、陛下天挺之圣,一方不靖,而容容之臣图之,至几偾不可理,臣诚痛不知所云也。臣貌不踰中人,读书不能章句,守孝廉四年,居无一亩之托,行无买屩之仆,一躁于立言,高引自导,必为当路所菲薄,比于狂人。然臣诚愚狂,不知有人言,迫切中肠,冒昧蹈不测之辜。唯陛下垂察之,臣幸甚!天下幸甚!——以上见原书卷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