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说佝偻丈人承蜩。尝读至此而疑之。蜩、蝉也。佝偻者承之。则亦安用而取之耶。后读礼记及荀子。始得其说。礼记内则。数庶羞则有爵、鷃、蜩、范等物。郑氏注云。蜩、蝉也。范、蜂也。又荀子致仕云。耀蝉者务在明其火。振其树而已。火不明。虽振其树无益也。杨倞注曰。南方人照蝉。取而食之。则知承蜩者。所以取供食用耳。
决字俗皆作决。盖为韵所误。此字正当作决。而韵解决。则谓水流行。解决。则谓决断。不知有何所据。而别为二义也。易。夬、决也。刚决柔也。曲礼。濡肉齿决。干肉不齿决。决、断也。干肉坚。宜用手。不以齿决之。古书中无有作决者。颜元孙干禄字书。分通、正、俗三等。如决等字。乃所谓俚俗相传而非正者也。学者不可不知。
列子汤问。帝命夸娥氏二子。负二山。一厝朔方。一厝雍南。自此冀之南、汉之北。无陇断焉。孟子公孙丑篇。有贱丈夫焉。必求龙断而登之。赵云。龙断、谓堁(课)断而高者。丁云。按龙与隆声相近。隆、高也。盖古人之言耳。如胥、须之类是也。张云。断如字。或读如断割之断。非也。陆云。龙断、谓垄断而高者。详审众说。张音、陆解正与列子合。今当从之。断则断绝之处。俯临低下。所以为高也。丁说虽通。而于断义稍疏。
前汉赵过始用牛耕。石林援冉伯牛、司马牛皆名耕。以证过以前耕非用牛。则名字何取以相配乎。古盖耕而不犁。后世变为犁法。耦用人。犁用牛。过特为之增损其制。非用牛自过始。又云。孔子言犁牛之子骍且角。孔子时固已用犁。李子曰。石林说赵过以前已用牛耕。诚是。然方说冉伯牛、司马牛名字。而复遽云犁牛之子云云。何其说之不伦也。犁自是杂文。今呼猫犬之类毛色之杂者。皆谓之黧。古字少。凡音相近者。皆得通用。而石林以驳杂之犁。同之耕犁之犁。是真误矣。
诗采苓篇云云。其义以为吾将采苓于首阳之颠。人或为言此山之有苓也。当遽往之。亦无苟信斯人之言。为有苓而遽往之。必审其实有。而后往之可也。人或为言此山之无苓也。当舍之哉。亦无苟然斯人之言。为无苓而遽舍之。必审其实无。而后舍之可也。如是则人之为无实之言者。何得而至于前乎。苟、猥也。人之为言。复言之者。上句通言言有无者。下句言为无实之言者。此诗指切晋献公听人之言。虚亦信之。实亦信之。故序谓好听谗焉。郑以苓之有无为似是而非。乃赘辞也。于本旨甚不致密。
班孟坚论六经曰。乐以和神。仁之表也。诗以正言。义之用也。礼以明体。明者着见。故无训也。书以广听。智之术也。春秋以断事。信之符也。五者盖五常之道。相须而备。而易为原。考之班氏之说。俱为未允。独以春秋为信之符。似可附着。然其意亦未能尽。大抵诗之教。主于温柔敦厚。则诗近于仁也。书长于政。为政者惟断乃克。则书近于义也。乐之为物也。广博易良。而入人也深。则乐近于智也。春秋属辞比事。可笔则笔。可削则削。所以明示万世而无惑。则春秋有近于信也。今固以乐为仁。以诗为义。以书为智。而又以春秋断事为信之符。则俱误矣。
旧唐书。武后问狄仁杰曰。朕要一好汉任使。有乎。仁杰乃荐张柬之。新史则云。朕要一奇士。通鉴则云。朕要一佳士。佳士则风流蕴藉者也。奇士则怀材抱艺者也。皆不尽好汉意。然好汉字大为涉俗。非史书语。但曰奇男子可也。
曹彬伐江南还。入见。以牓子进曰。句当江南公事回。此旧说也。宋实录避高宗讳。遂改句当为干当。而东都事略则曰。但奉敕江南干事回。然句当则本语也。新唐书卢文藻盗库财。高宗以职主干当。自盗罪死。谏议大夫萧钧谏上。诏原死。予以职主干亦当止。是句当字。子京喜新奇。故改之耳。
史记载四凶事。尧本纪云。舜言于帝。请流共工于幽陵。以变北狄。放驩兜于崇山。以变南蛮。迁三苗于三危。以变西戎。殛鲧于羽山。以变东夷。舜本纪则云。流浑沌、穷奇、梼杌、饕餮于四裔。以御魑魅。全引左氏语。或曰。欲其事互见。予以为非是。春秋左氏传及国语。皆邱明笔。中闲事同而语异者几半。盖当纂集之时。其文字重复。不能具载。或具于此而阙于彼。或着于彼而没于此。缉之为春秋传、国语二书。各自为义。所以一事二说为互见也。今史记一书。而所载不同。其意虽若互见。然于文字实为冗复。此在史笔。最关利害。不可不深察也。
书皋陶谟。翕受敷施。九德咸事。孔氏以为合受三六之德。而用之以布施政教。使九德之人皆用事。史记夏本纪亦载此言曰。翕受普施。然则敷当训普。不当训布。
东坡水调歌头。我欲乘风归去。只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闲。一时词手。多用此格。如鲁直云。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蜺。只恐花深里。红露湿人衣。盖用坡语也。近世闲闲老亦云。我欲骑鲸归去。只恐神仙官府。嫌我醉时真。笑拍群仙手。几度梦中身。
平价买物曰和买。新唐书吴凑言宫市事曰。宫市大抵强买民间物。宜料中官年高谨信者为宫市令。平价和售。按韵书。卖物出手曰售。今云平价和售。则却是以平价和卖。非和买也。
经史意一而体二。经可言命而史自不可言之。史虽不可言命。至于家人相与之际。一嚬一笑。小或系于女氏之贵贱。大或系于邦国之盛衰。是必有数存乎其闲。未能遽以人事断也。如薄姬一遇而得子。元后之享国六十余年。得非天欤。史记外戚世家序及西汉外戚传序。论夫妃匹之合。俱以为在命。则此诚为得。自余皆不可以言命。盖作史之体。务使闻之者知所劝戒。而有以耸动之。故前世谓史官权与宰相等。苟一切以听之命。则褒贬之权轻。褒贬之权轻。则耸动之具去矣。又安用夫史笔为哉。
孟子。自反而缩。吾不惴焉。吾不惴焉者。谓不使之恐惧我也。古人为文。有此等语。今讵能容尔耶。
中庸。君子之道费而隐。郑云。言可隐之节也。费犹佹也。道不费则仕。释文云。费本又作拂。同扶拂反。犹佹也。佹、九委反。郑以费为佹。佹即违拂之意。谓世道相违。则君子隐而不仕。过庭录说费即显也。读如惠而不费之费。出而被乎外之名。此所以为闇然而日章。意谓虽隐而能显云尔。康成则全属上文。故独明隐操而改其字。过庭则两属上下。故推广隐德而倒其语。费实费用。今改读拂音。而训之为佹。中庸本无此义。君子之道费而隐。不言隐而费。又何以为闇然而日章乎。二说俱不得其当。晦庵谓。费、用之广也。隐、体之微也。以首下章而为之说。曰。君子之道。近自夫妇居室之闲。远而至于圣人天地之所不能尽。其大无外。其小无内。可谓费矣。然其理之所以然。则隐而莫之见也。若晦庵之说。是真得子思之旨者也。易曰。神无方而易无体。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信也。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理盖与此同之。
汉元帝时。西域初置戊校尉、己校尉。说者或云。戊己土也。土无正位。或云。土居中央。校尉亦居西域之中。以治诸国。李子曰。前说非是。后说近之而不得焉。戊己居中。政取中国之象。以制四夷耳。何但居西域之中。以治诸国乎。
陈无己每登览得句。即急归卧一榻。以被蒙首。谓之吟榻。金国初。张斛德容作诗。亦必以被蒙首。须诗就乃起。诗未成或比日不食。
陈师锡云。溪门寂寞无人到。只有清风独自来。杨万里诗云。越王歌舞春风处。今日春风独自来。皆本于李白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原壤夷俟。谓其放荡无礼也。马融说。以夷俟为踞待。姑见其无礼之状尔。至邢昺又以为伸两足箕踞以待孔子。故孔子以杖叩其胫。令不踞。此虽有理。其实未必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