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序
马棱谓虞诩曰:君儒者,当谟谋庙堂,乃在朝歌,吾甚危之。斯言诚不识诩,亦岂为能知儒者乎?苟为儒者,必明吏术;明吏术,则必办贼。尹铎只自任不为茧丝耳,不知其能灭智氏,以为民爱不叛,固然。然自其二年之前,而已知有沈城之事,铜出其墙,矢发于屋,非卒忽适然为之也。
天启、崇祯之间,置一曹方城于闽同,而闽同大治。当是之时,海寇颷作;压城,城不摧。方其处之,有如宿将。纶扇韎韦,迭御堂皇,转箸五年,剿抚俱效。今读其言,画地聚米,应镞投捩,守距环脱,驱钤役符。夫以韩白在坛,留泌居幄,即多秘计,要其凿然如斯而已。自是遂以召入禁中,计天下大事,连奏劾大将之否不律者,天下之人,益贵其识。皆曰:使其秉枢坐筹,杀天下贼当尽。嗟乎!今且以谴去。圣人之治,豪杰根本,汉高颠倒之,而后尽其用。此岂可以一端见乎?我固尝怀二策,未之敢献。其一曰:今天下之贼皆庸才,奈无杀贼之人。其二曰:今天下之才足杀贼,奈无任才之法。扑贼久不灭,与其责将,不如责吏。用尹铎一策也。激才久不出,与其求功,不如求过。赦魏尚又一策也。
友弟倪元璐题。
彭序
子瞻氏有言:奸萌之始,以台谏折之而有余;及其既成,以干戈取之而不足。韪哉斯言。通治内于威外,方寓戎敌盗贼之患。以将帅摧扫之不足者,以长吏式遏之有余。我国家镜于治乱之原,内之台谏与外之长吏,任寄出入,相埒并重。名硕勳绩,往往繇此其选。当兹中外脊脊多故,凡今日长吏,皆将帅任也。能为将帅者,乃可为长吏,乃可以重台谏而有余。
我友方城曹公,在谏垣是能重谏垣者也。起家邑令,则在闽之同安。海内知公重谏垣,不知其重于令同,尤不知其重于能以令为将帅也。闽海自中盗患,数十年滋剧。同实海之喉吭。天启、崇祯之交,邑海患岌岌,几以邑殉,则几以闽殉。自公治同,五年办取一片,真胆略、真经济,丸弄而蜩承之。剿抚随机,张弛尽变。奖率我闾井保甲,悉成精卒。鸠集彼渔舟贾舶,尽为战舰。用战、用守、用间谍、用招安、用解散、用诱购。贼械百出,一一筹之以整暇。卒使三、四渠率,顺者搏颡,逆者献馘,功成而全闽晏如。在事文武大吏,咸以戡定受异酬。独公意色渊然,若不与筹海军也者。斯其为卓鲁者乎?为颇牧者乎?公既自以积望实入冠谏垣,益发抒规天下安攘大讣。謇谔不少骪徇,屹然长孺禁闼、淮南寝兵之风。直以严冷孤峭,危身任怨。未几,得意外严谴。噫!臣子分谊,誉惧功凶,何容避就!藉第令业跻清显,宦海得失,稍稍易志,纵掖梧栖稳,又何以为公?是当其治邑日,亦安能不爱官、不爱名、并不爱命,以为闽海敉甯此土也。
期生忝公交盟二十余年,素服膺公器识襟量,沉深而宏远。方其籍孝秀淹公车时,已觇必办天下事。惜也!试之令邑,能靖邑以重闽。晋之谏垣,不得久谏垣以重朝廷。风霜雨露,天心世道,未来夫安可量。公于此际,正益恬穆任之。吾侪蒿目时事,因得读纪略而有慨于此。请以是编质今之为长吏者。令尽如公,尚仅庙堂将帅之思哉?
同里友弟彭期生题。
卷之一
上朱抚台、赵按台
上周衷元按台(是时抚院朱如容,名钦相)
同安滨海,独当其冲。自春及夏,海盗横行,地方之被毒者甚惨。职所目击而痛心者也。顷以招抚,聚千百狼虎于中左片地,淫人杀人,无所不至。地方哀号震动。告案盈箱。职委曲调停,未尝敢以褊急用事。但细思之,新抚固可虑,百姓亦可虑,且更可怜矣。
七月念一日,把总宋九龙有李念贞、傅三官仔殴杀劫掠之报。职已经通详。今解海防何同知研审。然此亦据武弁偏辞耳。至于既抚之众,杀人无数,掠人无数,犹然海上剧盗情状,纤毫不以上闻也。七月念三日,商民陈芳者,昔曾被劫于海洋,感贼不杀之恩,设席请柯爱等数人饮酒。饮毕,遂拥至澳民吴廷尚家,索取海洋票约旧银。有旧称总管金目老,喝柯爱拿人,爱向前捆拿吴廷尚之父。廷尚持棍格救,打伤一足,余皆奔散。各船保甲,见其鸱张,恨不能即食其肉,因而解县。职恐不惩责,无以平众怒,故挞之。平民莫敢保领,姑寄监候。谓如是:方可仰承上台安抚至意。职岂以成心偏护良民哉!不意俞总兵隐此一段真情,以激抚台之怒也。八月初三日,已蒙抚台宪牌,着职究解。今将吴廷尚、柯爱各杖一并解夺,法如是止矣。若别有苛求,非职之所敢闻也。
始末情节如此,惟台台监职苦衷,转闻抚台,将海上生灵悉归衽席矣。
上过承山司尊
职受篆方数月,而海氛不靖,兵将股栗,以真翫愒而托之假张皇,如岌岌有不能旦夕保者。然密侦之,殊不然。杨禄、杨策一无赖蠢贼,伙不过以千计,船不过以十计。以我漳泉两郡并力图之,何难灭此朝食。所虑者,贼在于外、奸在于内耳。俞总兵腹中止有一许心素。而心素腹中止有一杨贼。多方勾引,多方恐吓。张贼之势、损我之威,以愚弄上台。而转剿为抚,异日者担得之资,俞与素各各满腹,便可了局矣。第不思此端一开,而海上剧盗独一禄策也哉!闻风而起谓:作贼得财,并可得官。恐抚未有己时也。中左片地,将终为虎狼之穴矣。职患在剥肤不敢言,而又未敢遽达之抚台,以触俞镇之怒。伏望台台婉曲转闻,严饬兵将,壹意擒斩,以防其蔓。
上周际五道尊(讳应期)
蒙谕雇赁商船,自是职切身之事。然即此一事,便同尘饭。敢为台台陈之。
四月中,俞总兵自行封船十一只,向不相闻也。职亲诣中左,编造澳甲,船户嗷嗷控诉,守待日久,资粮乏绝,殊有可悯者。何同知于五月间,有票委邵县丞封船,已封一十五只,俱可载五、六百石者。何同知以船小,不便冲犁,必须二千外石者。曾令职雇赁。遍访诸澳,无此大船。即有之,亦不可得赁也。大都商船觅利,但知有利。冲犁何事,而乐于赴难乎?且抚台严禁双桅巨船。纵严责,澳中无不托改造之说,而引以自避者。无米之炊,巧妇实难。职非敢弛于负担、以虚台命也。倘必须雇赁,亦止有五、六百石者。在职当亲诣诸澳赁之。然闻有旋赁旋放、惟贿是闻者。原无进兵剿贼之意,而徒剥商人之豪血,贪与狡并矣。惟台台详察而斟酌行之。
日所禀许心素,今已见用于俞总兵矣。素目下有禀帖来投,以招抚自任。其子基在监。职曾取出面谕之。令其父作速剿贼立功。闻贼首杨禄向与心素为心腹交,其功万无可成也。
答朱明景抚台(讳一冯,初到任)
职以微材,当剧邑,且值多故之秋,天实厄之。两年之内,惟去春仅有半收。夏秋亢旱,一望皆赤。至今年三月间才雨。乡村根树皮食尽。而揭竿为盗者,十室而五,不胜诘也。去年抚贼杨禄等,原系郑芝龙伙党。禄等领龙银,备器械为贼具,及招抚之时,则撇出芝龙。龙之所以怀忿,而甘心于禄辈也。今龙之为贼,又与禄异。假仁、假义,所到地方,但令报水,而未尝杀人。有彻贫者,且以钱米与之。其行事更为可虑耳。
职以送考往府。赵推官留阅府卷。失事者曾不一报。即报,亦非真。至念五晚间,蔡虚台以手书见谕,才悉情形。随星夜驰归,备文申报。自十九日至念六日事也。职再理前事,而详言之。陈副戎率船一百念只抵铜山会剿,尽行收入小港,先自立于死地矣。十九日因散粮,各兵登岸,失于哨探。贼初以二小艇假作渔人,泊近兵船,遂举火,未几而大舰齐至。彼乘风而来,此斗风而不能出矣。把总宋九龙被害。焚毁之余,陈副戎止剩三十六船,奔入中左。念二日,贼直抵内地,约有二百余船,横行无忌。其最毒者,遍搜各港民兵船,而一并焚之,以绝我追蹑之具耳。数日之内,陈副戎与俞总镇闭门不出,盖亦不能出也。郑贼对居民历数俞负约之罪,必得杨禄、杨策、许心素而后去。其执说如此。至念七日,放回兵船三只。闻贼与一武弁有旧,故以此市德,实非夺之而归也。是日午间,贼闻外洋有番船,遂率诸船出外劫掠,而内地仍有贼哨,乘潮往来各港,令人报水。廿八日,各港稍宁,渔民敢于出捕。乡民携入城者,渐亦还家。于是,俞总镇飞报在铺者一切撤回。其意未知何若耳。
夫当此一无所恃之时,往来操纵,徒听命于贼,而犹闻掩败以为功,饰虚以为实,将来之事,何以税驾?如职一官,有何足惜!而海上生灵,真足惜也。伏望台台威灵独断,调兵固守。早一日则早纾一日之忧耳。黄巽冲去年十二月间被擒。诘之,随己脱逃。顷四月初,复密行缉究,业挈家下海,不可骤得矣。余党容职设法寻缉,另行申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