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阴
唐温庭筠尝补古乐府《湖阴词》,其序云:“王敦举兵至湖阴,明帝微行,视其营伍,由是乐府有《湖阴曲》,而亡其词,因附之”云云。按《晋书·王敦传》云:“敦至芜湖,上表。”又云:“帝将讨敦,微服至芜湖察其营垒。”又:“司徒导与王含书曰:‘大将军来屯于湖。’”《明帝纪》云:“敦下屯于湖。”又《周琦传》云:“王敦军败于于湖。”又,“甘卓进爵于湖侯。”又,王允之“镇于湖”。案《晋书·地理志》,丹阳郡统县十二,有芜湖县。读史者当以帝微行至于湖为断句,谓之微行,则阴察其营垒可知,不当云湖阴也。然则古乐府之命名,既失之矣,而庭筠当改曰《于湖曲》,乃为允当。其《湖阴词》云:“祖龙黄须珊瑚鞭,铁骢金面青连钱。”谓明帝为祖龙,又误也。盖《史记》载始皇为祖龙者,祖,始也,龙者,人君之象也,以其自号始皇,故谓之祖龙耳,其它安可称乎!
云梦
《笔谈》云:“旧《尚书》云:‘云梦土作乂。’本朝太宗时,得古本《尚书》,作‘云土梦作乂’,诏改《禹贡》从古本。案孔安国注:‘云梦之泽,在江南’,不然也。据《左传》:‘吴人入郢,楚子涉睢济江,入于云中。王寝,盗攻之,以戈击王,王奔郧。’楚子自郢西走涉睢,则当出于江南;其后涉江入于云中,遂奔郧,郧则今之安州。涉江而后至云,入云然后至郧,则云在江北也。《左传》曰:‘郑伯如楚,子产相,楚子享之。既享,子产乃具田备,王以田江南之梦。’杜预注云:‘楚之云、梦,跨江南、北。’曰‘江南之梦’,则云在江北明矣。元丰中,有郭思者,能言汉、沔间地理,亦以谓江南为梦,江北为云。予以《左传》验之,思之说信然。”余案汉高祖用陈平谋,伪游于云梦,注家无解释。又《尔雅》云“楚有云梦。”注云:“今南郡华容县东南也,丘湖是也。”恐为未当。
耳孙
《惠纪》云:“上造以上,及内外公孙耳孙有罪当刑。”应劭云:“耳孙者,玄孙之子也。言去其曾高益远,但耳闻之也。”李斐曰:“耳孙,曾孙也。”晋灼曰:“耳孙,玄孙之曾孙也。《诸侯王表》在八世。”颜氏曰:“耳孙,诸说不同,据《平纪》及《诸侯王表》说‘梁孝王玄孙之子耳孙’,耳,音仍。又《匈奴传》说握衍朐鞮单于,云‘乌单于耳孙’。以此察之,李云曾孙是也。然《汉书》诸处,又皆云曾孙非一,不应杂两称而言。据《尔雅》‘曾孙之子为玄孙,玄孙之子为来孙,来孙之子为昆孙,昆孙之子为仍孙’,从己而数,是为八叶,则与晋说相同。仍耳相近,盖一号也。但班氏唯存古名,而计其叶数则错也。”上造,秦第二爵名曰,应劭以为第十六,误矣。又以耳孙音耳,有耳闻之义,又其谬戾如此。
莼羹
晋陆机诣王武子,武子前有羊酪,指示陆曰:“卿吴中何以敌此?”陆曰:“千里莼羹,末下一作未下盐豉。”所载此而已。及观《世说》,又曰:“千里莼羹,但未下盐豉耳。”或以为“千里”、“末下”皆地名,是未尝读《世说》而妄为之说也。或以为千里者,言其地之广,是盖不思之甚也。如以千里为地之广,则当云莼菜,不当云羹也。或以为莼羹不必盐豉,乃得其真味,故云未下盐豉。是又不然。盖洛中去吴,有千里之远,吴中莼羹,自可敌羊酪,但以其地远未可猝致耳,故云但未下盐豉耳。意谓莼羹得盐豉尤美也。此言近之矣,今询之吴人,信然。又沈文季谓崔祖思曰:“千里莼羹,岂关鲁、卫。”齐高帝曰:“莼羹故应还。”沈盖当作盖沈。—注。文季吴人也。子美诗曰:“我思岷下芋,君思千里莼。”张钜山诗曰:“一出修门道,重尝末下莼。”二公以千里、末下为地名。今详陆答语:“千里莼羹,末下盐豉”,盖举二地所出之物,以敌羊酪。今以地有千里之远,但未下盐豉,何支离也。
轩渠
《后汉·蓟子训传》云:“儿识父母,轩渠笑悦,欲往就之。”音义无解释。以意测之,盖轩渠者,欲举其身体以就父母之状。案《字说》,轩上下渠,一直一曲,受众小水,将达而不购也。轩渠之义如此。而东坡《书鲁直草书后》云:“他日黔安见之,当捧腹轩渠也。”恐引此轩渠,于义未安。近世文士颂其人云:“少而渠振发。”亦未为稳当。唯《世说》载会稽王轩轩如朝霞之欲举。唐史乃用其语云:“神气轩举。”舒王《诗义》云:“仙仙,轩举之状。”乃为尽善。宋子京为皇从侄孙撰石记云:“生二岁,轩渠有识矣,病笃而夭。”又撰《王文公墓志》云:“公即何夫人之子,轩渠卓异。鲁公曰:是天吾门。八岁终二丧,斩焉致毁。”是真得《汉书》之意。
婪尾
苏鹗《演义》云:“今人以酒巡匝为啉尾。”即再命其爵也。云南朝有异国进贡蓝牛,其尾长三丈,一云蓝颖水其尾三丈。时人仿之,以为酒令,今两盏,从其简也。此皆非正。行酒巡匝,即重其盏,盖慰劳其得酒在后也。又云:“啉者,贪也,谓处于座末,得酒最晚,腹痒于酒,既得酒巡匝,更贪婪之,故曰啉尾。”啉字从口,足明贪婪之意。此说近之。余观宋景文公《守岁》诗云:“迎新送故只如此,且尽灯前婪尾杯。”又云:“稍倦持螯手,犹残婪尾觞。”又东坡《寒食》诗云:“蓝尾忽惊新火后,遨头要及浣花前。”注引乐天《寒食》诗云:“三杯蓝尾酒,一碟胶牙饧。”乃用“蓝”字,盖“婪”“蓝”一也。
白波
景文公诗云:“镂管喜传吟处笔,白波催卷醉时杯。”读此诗,不晓白波事。及观《资暇集》云:“饮酒之卷白波,盖起于东汉,既禽白波贼,戮之如卷席然,故酒席仿之,以快人情气也。”疑出于此。余恐其不然。盖白者,罚爵之名,饮有不尽者,则以此爵罚之。故班固《叙传》云:“诸侍中皆引满举白。”左太冲《吴都赋》云:“飞觞举白。”注云:“行觞疾如飞也。大白,杯名。”又魏文侯与大夫饮酒,令曰:“不釂者浮以大白。”于是公乘不任举白浮君。所谓卷白波者,盖卷白上之酒波耳,言其饮酒之快也。故景文公以白波对镂管者,诚有谓焉。案《汉书》,黄巾余党复起西河白波谷,号曰白波贼,众十余万。
五松
《史记》载:“秦始皇遂上泰山立石,封,祀祠。下,风雨暴至,休于树下,遂封其树为五大夫。墠梁父,刻所立石。”盖五大夫者,秦官名,第九爵也。唐陆贽作《禁中春松》诗云:“不羡五株封。”案《史记》但云封其树为五大夫,不闻有五株松之说。而贽云尔者何耶!然贽博极群书,不当有误,恐有所据而云然也。或曰循袭之误耳,所未详也。又李商隐有《五松驿》诗云:“独下长亭念过秦,五松不见见舆薪。只应既斩斯高后,寻被樵人用斧斤。”而商隐亦谓五松,如何?又李白《送人游桃源序》云:“登封太山,风雨暴作,虽五松受职,草木有知,而万象乖度,礼刑将弛。”然太白亦以谓五松也。唯舒王《咏柏》诗云:“老松先得大夫官。”乃为切当。
倚卓
今人用倚卓字,多从木旁,殊无义理。字书从木从奇,乃椅字,于宜切。诗曰“其桐其椅”是也。从木从卓乃棹字,直教切,所谓“棹船为郎”是也。倚卓之字,虽不经见,以鄙意测之,盖人所倚者为倚,卓之在前者为卓,此言近之矣。何以明之?《淇奥》曰:“猗重较兮。”《新义》谓:“猗,倚也,重较者,所以为慎固也。”由是知人所倚者为倚。《论语》曰:“如有所立,卓尔。”说者谓圣人之道,如有所立,卓然在前也,由是知卓之在前者为卓。故杨文公《谈苑》有云:“咸平、景德中,主家造檀香倚卓一副。”未尝用椅棹字,始知前辈何尝谬用一字也。
思恭
欧阳《五代史》作拓跋思敬,意谓薛史避国讳耳。按《旧唐书》、《实录》,皆作思恭。《实录》天复二年九月,武定军节度使李思敬以城降王建。思敬本姓拓跋。鄜夏节度使思恭,保大节度使思孝之弟也。思孝致仕,以思敬为保大留后,遂升节度,又徙武定军。《新唐书·党项传》曰:“思孝为定难节度使,卒。弟思谏代为节度使,思孝为保大节度,以孝荐弟思敬为保大留后,俄为节度使。”然则思恭、思敬乃是两人。思敬后附李茂贞,因赐国姓,故更姓李。文忠公合为一人,误也。
###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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濌伯音沓
《家训》云:“晋羊曼,常颓纵任侠,饮酒诞节,兖州号为濌伯。此字更无音训。梁张缵呼为嚃羹之嚃,亦不知所出。但耆老相传,世间又有濌濌语,盖无所不施无所不容之意也。顾野王《玉篇》误为黑旁沓。顾虽博物,犹出张缵之下。”颜氏云:“吾所见数本,并无作黑者。重沓是多饶积厚之意,从黑更无义旨。”故唐常衮窒卖官之路,一切以公议格之,非文辞者皆摈不用,世谓之濌伯,以其濌濌无贤不肖之辨云,盖兖州之遗意也。
三鳣
《汉书·杨震传》云:“有冠雀衔三鳣当作鳝鱼,飞集讲堂前。”注云:“冠音鹳。即鹳雀也。鳣音善。”其字借为鳣鲔之鳣,俗因谓之鳣,知然反。案郭璞注《尔雅》:“鳣长二三丈。”又魏武《四时食制》云:“鳣鱼大如五斗奁,长一丈余。”安有鹳雀能致一者,况三头乎?鳣又纯灰色,无文章。鳝鱼长不过三尺,大不过三指,黄地黑文。故都讲云:“蛇鳣者,卿大夫服之象也。数三者,法三台也。”《后汉书》及谢承《书》亦述此事,皆作鳝字。以上十五字,据他本补。—注。孙卿云:“鱼鳖鰌鳣。”《说苑》曰:“鳣似蛇。”并作鳣字。盖假鳣为鳝,其来久矣。又杜少陵云:“敇厨唯一味,求饱或三鳣。”又以平声押之,恐误也。
阿堵犹今人言这个也
晋王夷甫雅尚,口未尝言钱。一日,其妻令以钱绕床,使不得行。夷甫晨起,见钱阂行,谓婢曰:“举阿堵物去。”其措意如此。世之学者有贤愚,类求阿堵之义而未之得,殊不知阿堵初自无据,作史者但记一时语言而已。《顾恺之传》亦云:“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独不见此何耶?宋景文公《写真》诗云:“谁谓彼己子,而传阿堵神。”又《答书》诗云:“久谢轮囷器,羞言阿堵神。”皆用此也,岂有它义。